哗啦——哗啦——
夜风吹拂,天气还未正式步入秋季,空气凉爽的恰到好处。
这应该是个散步运动的好天气,或许我该牵着蕾斯的手,在公园的长椅上浪费一整个上午,再在冰激淋车前选上两个,不,三个冰激淋球。
哈,吃甜食的时候谁会在意卡路里呢?
哗啦——哗啦——
对,还要加上蕾斯最喜欢的黑巧克力碎,她明明喜欢混合着甜食吃下几乎只剩酸苦味道的黑巧克力,却对已经将甜度平衡的调制巧克力毫不感冒……有什么区别呢?
哗啦——!!!
「啧,手臂上还好,衣服沾上就洗不掉——咳咳!!!呕——」
我跪在水洼旁,反反复复不信邪的搓洗着衣物与身体。
「呕——,咳咳!!!该死,到底要恶心到什么时候……」
这很有问题,想象中蕾斯红扑扑的笑脸完全没法治愈快使我弓身力竭的干呕。
红色沾染皮肤,沾染布匹,沾染清水,死活不肯离开。
很好,我得庆幸今天没吃午饭,除了昨晚仅剩的「存货」,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从胃里交出去。
「卡斯……你很难受……」
「就像第一次杀死兔子一样,没什么区别——咳咳!!」
蕾斯蹲下身来,缓缓的抚摸着我的后背。
就算只有这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好上了不少。
虽说我如此逞强,但是作为第一次杀人的结果来说却十足的狼狈。
自认为冷酷无情,将匕首探入对方咽喉搅碎动脉与喉管的我,迎来了超乎想象的生理反应。
「咳!干嘛杀人还会恶心,真是扯淡,早知道这样应该弄把手枪的。」
好吧,就算仰天抱怨,现状也不会有太多改变。
环顾四周,或许我们应该先想办法从这堆子尸体中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说实话,刚刚从搏杀中存活下来,因放松而瘫软的双腿上没有一丝站起的力气。
总不能指望蕾斯把我抬出去吧。
看着用担忧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蕾斯,我如是想到。
「啊——,真是受够了,蕾斯,抱抱我。」
判断无法突破现状,彻底放弃思考的我决定就地当一个撒娇的废物.
在蕾斯柔软的怀里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啊,不要抱头,我可不想吐在蕾斯身上。」
「嗯。」
侧头躺下,闭目养神,呕吐感终于有所缓解,要是能就这样睡去,第二天清爽的醒来,就是对我莫大的恩惠了。
「……」
哦,不错,意识在逐渐远去,这是个好兆头。
抽搐的心脏跳动渐渐趋于平缓。
能感觉到蕾斯的手掌在轻抚我的头发。
就这样,我终于入——
「呃……呼……」
「!」
「哎,饶了我吧。」
就在我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候,『尸体』发出了呜咽,似乎是哪个倒霉的打手还没有彻底断气。
在半秒的纠结之后,我还是离开了蕾斯的大腿,握住身旁的匕首,蹒跚着,向他挪动。
「哈……哈……」
身体依然很疲惫,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十数分钟前被爆炸物正面袭击的对方仍旧半死不活,恐怕碎渣与破片已经毁了他的眼睛,他此时只能下意识的挣扎,向周围摸索。
一步,又一步,距离在拉近,他还没法睁开眼,也无法预知到来的死亡。
「哈——呼……!」
踉跄,膝盖砸在地板上激起阵痛。
我将匕首咬在嘴里,双手撑地爬行。
近了,近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无力,就连缩短这短短几步路都要倾尽所有。
接下来,只要将匕首刺下去,就像我十分钟之前做的一样。
就算我现在筋疲力尽,但将体重压上去的话,还是足以致命。
冷静,冷静的掌握自己的四肢,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编排着行动的顺序。
先抬起手,张开嘴,接过匕首,刺下去。
抬起手,张开嘴,接过匕首,刺下去。
抬起手,张开嘴,接过匕首,刺下去。
「抬手,张嘴,匕首,刺下去。」
然后呢?
他会安静下来,眼前像尸体一样的东西会真正的变成尸体。
血肉绽开,腥臭、腐烂的尸体。
与其他尸体并无不同,令人——
「呕噗——!!!咳咳咳!!!」
当啷——!
有感而发的干呕,让我吐出了嘴中的匕首,伏倒在地上。
空无一物的胃袋仿佛翻江倒海,抽动肌肉的窒息感从我的双眼中榨出泪水。
该死,我就知道动脑子不是件好事。
哒哒——哒哒——
脚步声从我耳边响起,很近。
此时已经入夜,这栋空有水泥楼板的烂尾楼,此时只有三个活人。
啊,好吧,或许地上躺着的那位只能算半个。
「……蕾斯?」
「我来。」
蕾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即便已经是较小的型号,黑色的橡胶握柄对蕾斯的小手来说还是有些大了。
她用双手紧紧合握住匕首,小步走向了奄奄一息的男人。
「你确定?」
「嗯,卡斯很难受的话,就让我来。」
「你还没杀过人。」
「所以我正要杀。」
犹豫,并不是蕾斯在犹豫。
如果我执意让蕾斯停下来,她一定会停下,等待我恢复体力,然后解决这个小小的麻烦。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只要蕾斯刺下去,用那对苍白的手臂浸染鲜血,我们就彻底成为了共犯。
一同生活,一同入睡,一同逃亡,一同杀害。
我们犹如一体,紧紧相缚的灵魂,将再添一道名为杀戮的锁链,永不分离。
我在一瞬间认为这是件好事。
……
好吧,我不该欺骗自己,不得不说在自己心中与自己辩驳总是显得很蠢,就算写在日记上也是浪费篇幅的无病呻吟。
无可救药的我一直期盼如此,甚至只有刚刚才产生了丁点的犹豫。
「还是说……」
蕾斯跪坐在地上,举起匕首,回过头来。
「……卡斯要抛下我一个人,独自成为怪物呢?」
噗呲!
匕首落下,刀尖没入咽喉,但蕾斯的力量终究还是不够吗,只能止步于此,并没有刺到足以致命的深度。
我提起力气,终于爬到了蕾斯身边。
「蕾斯?」
蕾斯的手在抖,这个随我奔波劳碌,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女,此时双手在为即将夺去他人的生命而颤抖。
「蕾斯,还是让我来吧。」
「……按,……手……」
从蕾斯苍白的嘴角,略微干裂的唇齿之间,露出了近似呜咽的,细不可闻的声响。
「……」
我能听见,自然能够理解,但是……
「来吧,松手,让我——」
「按住,我的手!!!」
咆哮,蕾斯声嘶力竭,用我迄今为止从未听到过的高声,从未目睹过的态度,从未体会到的焦躁,向我「命令」,向我……「请求」。
惊愕与声响在我大脑中回荡,如同一记重锤。
或许前一秒,我仍有着作为一个人类最基本的,对于家人的庇护。
不想让她手染鲜血,不想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无可挽回,只希望自己能承担一切伤害与罪恶,在自己消失后,她依旧能健康的生活——
「……」
哈!放他妈的狗屁。
嘴里说着不要,心里想着不行,但我的双手,却早已经握住蕾斯的双手,压在颤抖的握柄上。
身体很诚实,嗯?
我感觉到自己在笑,在蕾斯无法望见的角度,我裂开的嘴角挣开了伤口与血痂,此时正隐隐作痛。
好啊,棒极了,幼兽在啸叫,为了狩猎他人,她自己选择变成怪物。
「要按了,蕾斯,身体前倾,把体重压上去。」
「……嗯。」
三
二
一
噗呲——
那是慈悲被刺破的声音,就像气球一样,外表破碎后,内容物倾泻而出。
真美,我可爱的蕾斯。
「到了?」
「嗯,到了哦,真令人紧张呢~」
「你要对话?随便你,我只管战斗。」
「十不去对话吗?」
二人站立,面对落日。
日光缓慢,却又毫无停歇,沉进大地。
而夜色,从背后攀缘而上。
「没什么好说的,原体要求我们反抗,那我照做就是了。」
「十在生气吗?」
「我一直这样。」
「哼~~~」
打趣中止,脚步声在无风的夜晚清晰可辨。
夹杂着烟尘、碎石,与血液的声响。
黑幕遮盖万物,街巷之间此时已不再有灯火。
不再能借助一丝人迹与文明用以驱散的,最为原始的黑暗,平等的令每一个拥有意志的生物感到惶恐不安。
但无妨,赤色的双眼会指引迷路的幼兽,在黑暗中寻觅自己的同类。
看啊。
近了。
……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嘶————」
气味。
「————呼。」
血腥的气味。
敌人的血、他人的血、家人的血,驳杂且刺鼻。
九号在颤抖。
那个平日悠悠哉哉,对任何事都古井不波抱以微笑的少女。
那个数秒之前还在期待,跃跃欲试的少女。
此时双腿在不住的颤抖。
十号的目光没有移开前方,却也一清二楚。
因为自己与她别无二致。
如同初生的羔羊。
自己曾有过怀疑。
为什么家人们如此笃定,甚至连那个六号也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胜算。
如果是源于血缘的献身,那也好。
如果是对自身命运的放弃,那也好。
可是他们眼中都有着光,带着笑容与期待赴死。
只为了一次对话。
自己为这件事,为自己无法理解这件事,而感到由衷的愤怒。
而现在,他们来到了这里。
脚踏着骸骨,身披着怨魂,步伐踩在地上无比轻盈,碾在心脏却又沉重万分。
哒哒——哒哒——
只是这一个照面,一次相遇,九号就毫无疑问的明白了。
那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更为完整的自己。
鞋底走过砖石的声响,夹杂着几分粘稠。
染血的双子,静静的穿过了夜幕。
身上沾染的红色,即便在黑暗之中也十分惹眼。
旧的血液在风中板结干裂,新的血液在其上滴答作响,九号与十号一时无法搞清那件红色的衣服,是本就如此,还是由鲜血染成。
——哒哒。
脚步停滞,面对而视。
「晚上好孩子们,月色真美。」
穹顶的阴云之间,无处能觅见月光。
叮!叮!叮!
燃烧、碰撞、弯曲变形。
锤头与金属在铁砧上起舞,泼洒光辉与火花。
克里弗罕见的没有任何笑容与言语,全神贯注的将意识关注在自己的四肢。
叮!叮!叮!
倾尽全身全神。
每一锤都注入灵魂。
将其铸造成型。
这是属于铁匠的战场,是克里弗的铁匠世家代代相传的祖训。
……
「个屁啊。」
魔力强化的手臂像挥舞树枝一样挥打锻锤,随意的改变着金属的形状。
克里弗前世时早已是现代社会,从他记事起,家里就已经在用空气动力锤进行锻造。
自己不是不能理解历史与文化的重要,但很遗憾,所谓锻造,是制造业的一种。
效率与稳定是第一要务。
所谓灵魂既不比工业钢板坚韧,更不如大型煅炉炽热。
在无关艺术与诗意的情况下,手造优于工业,只不过是念旧者无谓的抵抗罢了。
「这是什么~?克里弗。」
「……,我记得应该把门锁紧了才对。」
笑眯眯的露莎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克里弗背后,脑袋越过肩头,向他搭起了话。
没有娜由塔告知的克里弗,居然在邻近的一刻都没有察觉到露莎卡的接近。
「哎呀,你看,我可是流体啊,门是关不住我的。」
「欧纳尔的建筑在建造时不是默认会进行最严密的防水措施吗?」
「哼哼,当然,欧纳尔的房屋就算潜入水下百米也不会被水压摧毁,更不会渗进一滴水!」
露莎卡骄傲的挺起胸膛,动作之夸张,让她精心塑形的水制乳袋……不,应该说是水袋吗,剧烈的摇晃。
「但是,克里弗的工坊是我特意委托工匠特制的特殊品!独一无二!」
「……,所以?」
「只有这间屋子没做任何防水措施,所以我能够随意进出!哈!哈!」
「我没失忆的话,欧纳尔城市本体在战时是可以下潜的对吧?那时候……」
「嗯!克里弗心爱的工坊会在深海的水压下啪的一声变成海洋垃圾!啪——的一声!」
「娜由塔,我要把她的灵魂体一起斩开。」
露莎卡全身都是流体,身为元素生物的她自然也不会像史莱姆一样存在什么核心内脏。
而娜由塔,拥有庞大魔力与无可比拟操作能力的她,可以精准的捕捉到,所谓灵魂。
相识十数年,跨过众多矛盾与冒险,也许在这么一瞬间,克里弗真的想彻底杀死眼前嬉皮笑脸的温蒂妮。
『忍忍吧。』
「话说回来,克里弗现在在打什么?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剑。」
「哈——,给卡斯和蕾斯的礼物,思前想后了许久,他们俩果然不适合使用剑戟。」
克里弗深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桌台上完成的零件。
「哇,好重!」
露莎卡徒手拿起还未完全降温的零件,高温让她的手掌沸腾蒸发,嗤嗤作响。
但她毫不在意,反而是因为金属块的重量而震惊。
「这难道是……魔导具?光是这个蚀刻金属管就有将近十千克,要是全部组装起来,根本不是人类能够使用的东西吧。」
「那对双子是完全的力量型,考虑到他们丧心病狂的战斗方式,应该彻底舍弃轻量化与精密结构来保证可靠性和耐久度。虽然也想过臂铠与拳套之类的基础品类,嗯,但果然应该更追求浪漫才对。」
「克里弗你还真是喜欢这类东西诶,卡斯和蕾斯收到这种东西真的会高兴吗?」
「我倒觉得他们会高兴的不得了。」
毕竟事关浪漫,我相信那对双子的品味。
「呼呼,也就是说品性上与克里弗相近喽,感觉我会喜欢上他们的,再多跟我讲讲他们吧!」
「这世上有你会不喜欢的人吗?」
「嗯,我原以为受到欢迎的,是最近的社交难度降低让我产生了误判吗?自作多情实在让人羞耻。」
眼前的克隆体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看着我们,有一个甚至已经进入了战斗态势。
是比较急躁的类型吗?
好吧,将心比心,得承认就算是现在,我和蕾斯也并没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在过去的某一刻,存在着连片刻都不愿等待的我们也不奇怪。
虽然没有对话多少有些遗憾。
「战斗也不失为一种语言,如果你们更擅长用身体碰撞来交流的话,就让我们这么做吧。」
战斗、战斗、战斗,我们好像今天一整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对于身体强化的掌握已经称得上炉火纯青。
熟练,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麻木与无趣。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魔力源已经像被润滑的引擎一样流畅的运转。
身体弓起,在双腿蓄足力量,如同离弦之箭——
「来——」
「卡斯。」
「——啊?」
轰!!!
卸力。
我踏出的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步,在身前的地面上踏出巨大的蛛网状裂痕,土地翻涌,砖石倒竖,一脚收力不及的我险些摔倒现眼。
「什、什么事,蕾斯?」
为了保持家长的尊严,悄悄把因为反冲而涌上喉咙的血咽下去。
关节在脱臼边缘,腰部损伤也相当严重,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妙的声响。
尽管它们都在下一秒被完全治愈。
「我和她,你们打。」
「诶?」
被蕾斯点名的少女,不禁露出呆然的表情。
这么说来,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好战斗准备。
是比较害羞的类型吗?
「我知道了,聊得开心点。」
「嗯。」
缓步向前,拍了拍呆滞少女的脸颊,蕾斯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旁。
「虽然有点明知故问,你不拦一下?」
「……也算是遂了她的愿,不拦。」
「那我们开打?」
「好。」
砰!
踏地,破空,凶拳在一息之间就来到了我的鼻尖。
很快,在我遇到的对手之中恐怕是最快的,与那位老兵的速度旗鼓相当。
我该怎么办呢,像一位武学大师一样用手接住?靠着卓越的反射神经将其闪避?还是纯度更加高一点,靠着扭转脖子来卸去力道?
躯体被魔力强化之后,好像思考也会变得更为迅速,像漫画一样在一瞬间进行大量解说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
再怎么说也没办法停止时间就是了。
砰!
拳头精准的砸在了我的脸上,肌肉钝痛,双耳嗡鸣,冲击使脖子扭转,稍许偏开,被牙齿刺破的口腔渗出点点血液。
……
仅止于此。
「什!」
「我们啊,好像受到漫画和游戏的影响的太深了。」
惊愕使少年的动作停止一瞬,对着大开的腰腹,快速的挥出一拳。
并不专业的一击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咳哈!」
手背挤压到了内脏,柔软的触感在强大的冲击下被肆意的改变着形状。
少年的身体折起,被毫不留情的击入远方的墙壁。
「我们在掌握魔力之后,本能的遵循着漫画与游戏设定,节省魔力,规划使用,只在必要时一气爆发出来。挥拳就强化双手,蹴击便强化双腿,被攻击时才进行防御。」
呼——!!!
岩块伴随着呼啸声袭来,从我耳边擦过,从我身旁近失,以及……
轰!!!
高速飞行的石块封锁了我的躲避空间,而正主从正面笔直袭来。
完整的墙体承载着惊人的速度与质量,旋转的同时卷起细沙与烟尘。
正中我的面门。
「后来我们发现,多此一举。」
拂开烟尘,我继续前行,衣物有所撕裂,皮肤划出白痕。
换而言之,我毫发无损。
「我们的魔力在某种意义上用之不尽,在确认对方有战斗意愿之后,节约魔力的行为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高速运转的魔力通过血液蔓延到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我不曾得知的身体角落。
想象?不,不需要想象。
满溢的魔力就像灌进蚁穴的水流一样,在压倒性的总量之下,它们会自己找寻去处。
「哈啊啊啊啊啊!!!」
在烟尘的掩护下,从死角的一击。
砰!
深深的击入了我的腹部,震撼与冲击……如同无物。
「!」
摆拳从右到左,敏捷的少年低头闪避,足以致命的力道与他擦身而过。
我的双肩被抓住,胸口与胸口仅仅数公分的夹缝之中,少年灵活的膝击精准的击打了我的下颚。
啊,脑震荡无关身体强度,他很聪明。
「!!!」
是看穿了我的意图吗,还是说本能使他远离了危险呢,感知到某些事物的少年中断了欲来的追击,快速的向后撤开。
第一轮的交锋,暂时进入尾声。
「……」
「你似乎很惊讶。」
擦一擦嘴角,咽下嘴中的血液。
「没什么,很简单的道理,我们的能力决定了我们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在战斗中积极的破坏自己的身体。」
「舌头。」
「嗯,很方便吧。」
我将舌头咬在两齿之间,攻击下颚的行为轻而易举的就能让我将舌头割断,以此为扳机,一切阻碍战斗的伤害都会被能力治愈。
尽管并不能应对每一种攻击,但这无疑提升了我对眩晕劣势的抵抗能力。
「那么将这一点也计入战术中,我们继续吧。」
「十,像孩子一样被玩弄……」
「卡斯,在做实验,战斗技巧,应对方法,你们是正好的,试金石。」
我们在战场的不远处,席地而坐。
尽管已经被烈火焚尽数次,焦黑的地面在深秋的夜晚依旧冰冷。
我姑且穿着虽然短小但并不算轻薄的热裤,但对穿着轻薄长裙的九号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啊哈哈……,果然,我们连对手都算不上吗?」
「对手,指代宽泛,你们并不够强大。」
九号收紧了抱膝的双臂。
「蕾……妈妈,我们……」
「但是『家庭聚会』很开心,只靠我和卡斯,体会不到。」
九号的目光转向了我,有些惊喜,也有些无措。
从她略带湿润的眼中,我看到了我自己。
这是我吗?
用双手端起九号的脸颊,把她的眼眸当作镜子,仔细端详。
不知为何手掌有些发烫,但先不去在意。
双目无神,皮肤苍白,啊,脸上还有血迹没有擦净。
但那个我,确实在笑,腼腆、慈爱,像是一个母亲的微笑。
哎呀,我怎么从被宠的一方变成了宠人的一方呢?
轰!
横飞的十号从我们身旁狠狠的坠入了废墟之中,恍惚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呼吸,回复神智的少年便交叉双臂。
轰!!!
第二声巨响,卡斯从天而降,单脚毫不留情的踩踏在十号用以防御的双臂上。
小臂陷入凹下的胸腔中,没能消解的力道撕开了地面,震起碎石与尘埃。
不等十号的身体恢复,卡斯的侧踢便折断了他的腰椎,像皮球一样贴着地面弹跳。
撞穿柱子,刨开砖石,再生完成的十号在将将起身的下一刻便要面对新一轮的攻击。
一次又一次的翻滚受击,一次又一次的恢复原状,无慈悲的追击连一刻的喘息都不曾允许。
「只守,不攻?」
「爸爸强过头了,就算是十,也没有反击的机会吧……」
卡斯没有放水,不,在没有使用『巴托里』这一点来说,可能确实算是有所保留。
但卡斯此刻绝对是为了杀死十号而行动,一拳一脚之间都带着杀意,每一击都瞄准软肋与要害。
即便如此,也太一边倒了。
「菲尔和卡姆也能杀死我们数次,十号要比他们强上许多。」
不该如此毫无还手之力,仅凭我贫瘠的大脑来想象的话,只能认为他另有后招。
「哼!」
直拳被十号扭头避开,冲击打入石柱,巨大的建筑在龟裂蔓延的下一瞬间便土崩瓦解。
面对腋下破绽大开的卡斯,十号却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而是急速撤到一旁。
但是卡斯的攻击不会停止。
我完全明白卡斯在想些什么,换我的话也会这么做。
并非不是有所怀疑,也不是不想取得胜利,但在此之上,我们想看一看会发生什么。
好奇,单纯的好奇,驱使着我们放弃谨慎,想要看到不同的结局。
「!」
十号被击倒,迎面而来的便是卡斯的踩踏,翻身躲开,借着冲击一跃而起。
卡斯的另一条腿接踵而至,避无可避的十号交叉双臂硬吃一击。
后退、接招、后退。
回过神来,脚跟已然抵在墙根。
「!」
更重的一拳,彻底将十号的手腕击碎,失去控制的双臂无力的垂下来,在强大的恢复能力生效之前,露出了短短的破绽。
「啊!」
大概是出于担忧,身旁的九号忍不住一声轻呼。
卡斯横切的手刀循着墙壁直指十号的咽喉。
喀拉——!!!
指间在砖石上划出一条笔直的堑痕,十号在头颅即将被斩落的千钧一发之际,用后背猛撞墙壁,从卡斯的胯下滑过,躲开致命一击。
威力夸张的手刀从墙体拔出,凶恶的力道甚至让魔力强化的手掌上散布了些许伤痕。
……
「……?」
伤痕?
被巨石直击,与巨龙搏斗,将过剩的魔力遍布全身的卡斯,身上不应有所谓伤痕。
至少以十号表现出的力量来说,是做不到的。
这本应没有任何问题,任何形式上的伤害都会被我们的恩惠所治愈,顺带将我们的身体与魔力恢复到最佳状态。
但就像设计师精心编写的游戏设定一样,如此作弊,如此无赖的能力之上,也自然而然的加上了微不足道,却也足以让人能够抓取的破绽。
破绽在于,时间,又或者说是速度。
我们的恢复速度时常有快有慢,有时致命的重伤不消一秒便能治愈,有时轻微的切伤却要花上数秒。
对此,乐于求知的卡斯和我做了许多实验。
最后得出了一个很单纯的结论。
取决于是否影响战斗。
截肢、断筋、内脏缺失,这种直接影响身体机能的伤势都会被瞬间处理,而只能带来些许不适的擦伤,则可能被延迟到热血退却才堪堪解决。
「原来如此……」
从卡斯背后起身的十号,在长久的躲闪防御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獠牙。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击从卡斯的肋间刺入内脏,隔断肠胃,搅烂肾脏,直至刺穿肺腔。
手臂抽出,夹带着碎肉与油脂,回身一踢便将卡斯击入墙壁。
被撞击切割的墙体在这次冲击之下终于倒塌,将卡斯掩埋。
「……」
「到底,怎么?爸爸他,刚才为止不是都占优势吗?」
「魔力,枯竭。」
迄今为止,我们的对手大多孱弱无比,而偶然遇见的强者,却又远高于我们。
经验论让我们的战术出现了纰漏。
如果是强如菲涅尔那般的对手,即便我们用魔力毫无节制的强化全身,那炽热的刀刃也能轻易的切开我们的骨肉吧。
恩惠的恢复会接踵而来,治愈我们的身体,盈满我们的魔力,如此往复。
所以十号选择了按捺,引诱、躲闪,让卡斯尽情挥霍魔力,在能够判断卡斯魔力短缺的一刻,发起致命的攻击。
而卡斯尽情攻击的双手上,那细小的伤痕,便是反击的信号。
「真聪明。」
视线。
臂上染上鲜红的十号,第一次将视线转向了我们。
不,确切的说是我身边的九号。
视线是一种对话,信息量取决于默契与爱意,我毫不怀疑,他们在一瞬间便已经完成了交流。
九号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她真的尝试了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但她颤抖的视线依然暴露了她心中的犹豫。
是啊,即便抓住了破绽,即便能一次甚至数次至卡斯于死地,如果不将我也杀死,战斗便不会结束。
九号需要抓住机会,在十号胜利的同时将我杀掉,最差,也要将我远远引出恩惠的生效范围才行。
哈,她会怎么出招呢?
我也装作毫不在意,将头转回。
我现在紧盯着战场,也就是说九号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她会从背后偷袭吗?
会用尖刀剜开我的心脏吗?
还是说凭借力量将我压倒,亲手将我的颈椎掐断呢?
期待,让我的呼吸变得灼热起来。
期待他们能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将我们杀死,当然,出于最基本的尊重,在她下手的一刻,我也会毫不留情的至她于死地。
哈……哈…………
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我都等不及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背后的气息仍在,但为什么不开始发难呢?
「……」
回头,目光中夹杂着还未褪去的欲火与些许的不满,我终于还是回了头。
「啊!」
也许是过热的情绪影响了魔力的运转,在少女可怜楚楚的双眸中映射出的我,双目绽放着不祥的赤光,将九号吓得肩膀一跳。
哎呀,你那是什么眼神。
就算不存在杀意的凶光,至少我也希望她能做出手起刀落的觉悟啊。
但为什么你此时的眼神充满了犹豫与不忍,就像猎人的孩子在初次尝试杀死一只兔子。
即便面对怪物,我们这样的怪物,你也要展露出这样的慈悲吗?
这样的「我们」,真的存在过吗?
……
『按住,我的手!!!』
高亢的声音,闪现在回忆之中。
短短一瞬。
……
「莫茜,就叫这个名字吧。」
「……诶?」
不等莫茜做出太多反应,我就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倒,扑进我的怀里。
「犹豫可不好,特别是,对于家人。」
「妈妈……呀啊……!」
伸手摸索莫茜的腰间,穿过形似长裙的衣物,在内侧触及了金属独有的冰冷。
握紧,抽出,那是一把匕首,笔直的刃部反射着洁净的银光,很显然莫茜并没有给匕首淬毒,真是笨拙。
莫茜一动不动,我将匕首放入她的手中,双手合握她的双手。
慢慢的,如同在花田中轻抚过花瓣的少女一样,将刀尖对准了我的心口。
「妈妈……你在,做什么?!」
「嘘——」
制止莫茜的惊叫,我将手指指向正在搏命的卡斯与十号。
再一次,十号杀死了卡斯。
卡斯恢复如初,用压倒性的力量蹂躏着十号,战局再一次进入一攻一守。
我将嘴唇凑到莫茜耳边,用着空洞、温柔的轻声,说出最为残忍的话语。
「你有,一次机会。」
双手摩挲,抚慰着莫茜颤抖的双手。
「在下次卡斯被杀死的时候,刺进来,我们就会死。」
「但如果我活了下来,我就会杀死你。」
「抓准时机,不要错过。」
莫茜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眼中映出的面孔却在咧嘴微笑。
「就像QTE一样,不是吗?」
轰——!
倒塌引起巨响,十号依旧狼狈的四处躲避逃窜,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某一刻,十号猛地低下腰肢,用极具爆发力的姿势与卡斯猛对了一拳。
砰!
皮肉骨骼相撞,除了应有的闷响,还有理所应当的损伤。
卡斯稍微错开的手腕,发出了扭伤的轻响。
「呵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在同一刻,蓄满了杀意的一击就已经直袭卡斯的胸口。
「!」
但是角度很差,卡斯只是凭借本能的扭转身体,这一击便只能打断肋骨,剜开皮肤。
随后恢复如初。
再一次,变成单方面的追击。
二人的持久战足以让公会里任何战士与魔法师目瞪口呆,赤手空拳,像拆解积木一样互相投掷建筑碎片,扯断对方的臂膀,拔出对方的内脏,而强大的恢复能力在下一瞬间让他们重新站起,重复着只存暴力的对战。
「从旁人来看,就像是,丧尸对战。」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看着卡斯战斗,但毫无参与的旁观,确实机会不多。
原来如此,不得不说没有战斗技巧,没有魔法博弈的战斗,从观赏角度来说远远称不上精彩。
「……」
莫茜咬着下唇,在深秋的夜晚,流下了豆大的汗水。
第三次,十号并没有掌握完美的时机,卡斯以断臂的代价挡下了迟来的直击。
「我不想这么说,我们也从来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是……你没得选。」
合握的双手又紧上了一分,莫茜脸上的表情就多扭曲了一分。
「我们不喜欢妄为评价他人,但你们不同,你们自我们而生。」
第四次,十号的巧劲在无伤的情况下绊倒了卡斯,自上而下的重击,将卡斯的胸腔连同心脏一同贯穿。
「……!」
莫茜的手抖了一下,我能明显的感觉到刀尖的数毫米嵌进了我的皮肤,但就是这短到难以用秒计数的犹豫,恢复完成的卡斯就折断了十号的手臂,将其拦腰抱起,重摔在地上。
「最初的慌恐,虚饰的冷静,对自我的遮掩与伪装,以及作为常人应有的慈悲,你们毫无疑问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曾经舍弃的东西,我们追赶而来的过往。」
第五次,卡斯的手指贯穿金属板,尖锐的破片将手指刺得千疮百孔,十号伺机而动。
但卡斯这次并没有将手指从中拔出,而是用尽全力向下扯动。
边缘锋利的金属板划烂了卡斯手上的皮肤,挑断筋肉,卡斯竟直接把四指同时割断。
将其判断为不利于战斗的恩惠,立刻生效,将卡斯的身体与魔力治愈如初,轻易的挡下了十号的进攻。
「那你们一定,逃不出既定的道路,逃不离……作为『未来』的我们。」
第六次……十号的判断失准,无效的进攻遭到了恐怖的反击。
他开始累了。
「无论这道理有多不可理喻,无论你有多难以置信,但是就像我们一样,你的慈悲,也一定是为了刺破而存在的东西。」
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自那之后,十号没能再成功杀死卡斯一次,而他的身体状况却越发艰难。
卓越的持久力在卡斯无限的消磨下也只是显得捉襟见肘。
莫茜盯着站场,莫茜盯着十号,目不转睛。
「不去帮助同伴吗?不去呐喊助威吗?不去为搏命厮杀的家人加上自己的一份力吗?」
我松开合握的双手,虽然莫茜依旧在颤抖,但刀尖却并没有离开我的心口。
「我会如我所说的,在你刺下之前,不会做出任何行动哦?在你刺下之前,突袭助阵也好,暗处偷袭也好,我统统都会视而不见。」
你要,怎么办?
「……」
以恢复为界限,战斗的前三十秒要全力闪躲,任何攻击与牵制都毫无意义。
只要被攻击便是重伤,如果被抓住必死无疑。
「!」
张开的手掌如同钢爪从十号头顶掠过,风压与震响甚至让十号的双耳暂时失聪。
向后撤步拉开距离,伴随着地面碎裂的声响,下一次攻击便追赶而来。
后仰下腰,突进而来的掌底削掉了下颚的一层皮肤。
之后的六十二秒内,可以尝试以骨骼折损程度的代价,抵挡无法回避的致命攻击。
「呃!」
交叉双臂,挡下朝向腹部的一拳,手腕开裂的声响清晰可辨。
最后的二十三秒,不能放过卡斯身上任何的细节,哪怕是一点破皮,一丝的划痕。
「仔细想想的话,还真是个破绽百出的策略呢。」
猛攻的卡斯,突然向十号搭起了话。
随即,落空的重拳便砸开地面。
「只要我放弃这种毫无效率的战术,你的计划就落空了。」
正拳被十号的手臂挡开,此时卡斯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像之前一样摧枯拉朽。
「只要我频繁的试图自残的话,你就根本没有破绽可抓。」
但是对着破绽打开的卡斯,十号不敢做出任何攻击,而是大步退后,再一次拉开安全的距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立在我们是一根筋的蠢货的基础上,而好笑的是——这很有用。」
「……」
「惊讶吗?虽然有很多玩家对『教人玩游戏』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我出奇的是乐于遵守游戏规则的类型,不会做出事到如今才断绝希望这种不解风情的事。」
摆好架势,时限将至。
「经过这么多次,我自己也差不多明白了,『快了』,是吧?」
卡斯露出笑容,识破十号进攻时机的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自残的举动。
「你的体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下一击就是决胜的一击,虽然我忍住了不去看另一边的情况,但蕾斯多半也做好了准备吧,换句话说,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
不予应答,十号总是如此。
所谓愤怒,不总是歇斯底里的暴戾,有时也会如同灰暗的木炭,在无光与沉闷中积攒着炽热。
卡斯对此再熟悉不过,即便怒火灼痛着身体的每一寸血肉,自己与蕾斯反而因为被愤怒扼住咽喉而无法发声,无法宣泄,毫无意义,所以他们选择变成,承受愤怒的一方。
掌握主动,收获仇恨,将一切非道与不合理,先于对方加诸彼身。
直到真正成为,他们才知道,被愤怒操控五体的人,到底有多么滑稽。
向前踏步。
皮制的短靴已破烂不堪,镌刻在上面的自我修复刻印早就失去了效用。
鞋里填满了飞灰与沙砾,触感非常糟糕。
「哼!」
「!?」
就在卡斯弓起腰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十号以卡斯都难以反应的速度冲到了身前。
这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为了防止卡斯的再生,十号需要精准且强力的致命一击。
为此需要与卡斯周旋,制造出足以杀死卡斯的破绽。
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位置、力道、速度,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微微撤上一步,攻击落空的十号就只能失去最后的良机。
真是遗憾。
「十!!!」
呐喊声,尽管在破风声中并不算清晰,卡斯也依旧听到了莫茜对十号的呼喊。
「……」
但是,十号对此毫无反应。
是单纯的助威?不,事到如今,他们不可能做出如此毫无意义的举动。
「哎呀?」
视野的边缘,有什么,在火光中闪烁着光芒。
玻璃?不,多半是某种金属制品吧。
在这种情况下,能朝自己飞来的金属,除了利刃也就别无他想了。
没有躲闪的必要,就算是所谓牵制攻击,只要造成了伤害,自己就会恢复。
而就在卡斯如是思考的时候,横飞的刀刃兀然下坠,插在了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那正是卡斯的落脚之处。
之前悠闲后撤的一步,此时却如同被大地所捕捉,重若千斤。
就这么被刀柄绊住脚踝,狼狈的向后跌倒。
想要起身,十号在下一刻便踩上了卡斯的咽喉,手中握着的,正是刚刚丢来的匕首。
「还不错。」
不带一丝踌躇,匕首刺向了卡斯的心脏。
而丢出兵刃的莫茜,则用徒手,倾尽全力碾碎了蕾斯的脖子。
……
「……结束……了吗?」
莫茜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并非劳累,没有经历战斗与厮杀的莫茜不存在任何的体力消耗。
但她此时筋疲力尽。
碾碎慈悲的手感,异常鲜明,久久不曾消散。
自己赢了,我们赢了。
杀死原体,杀死血亲,杀死……自己。
胜利由家人的血带来,带来空虚与悲伤。
自己应该懊悔,为弑杀之举感到罪恶。
但颤抖不止的莫茜,此时在由哀痛编织的荆棘缝隙之间,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呜——呕啊——!!!」
干呕,自己近日不曾进食,没有什么可以从胃中逃离。
只有胃酸与些许唾液,狼狈的滴洒在地上。
一次。
又一次。
这是何种原因?
这是何种现象?
因为何种道理?
莫茜一概不知,痉挛的身体不会给她任何答案。
但所幸,有人会。
「刺破慈悲,并不好受。」
回答孩子的问题,永远是为人父母的职责,不是吗?
「特别在,生死之际,你不懂,如何整理自己的喜悦与恐慌。」
「但是轻快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慈悲作为负担,繁复而又沉重。」
……
「啊!」
在莫茜的惊呼声中,嘴角溢血的蕾斯,重新将翻上的瞳孔,指向她的脸庞。
为什么?
莫茜的眼眸中闪烁着疑问,随后注意到了什么,将视线忽地转向另一个战场。
十号双手紧握,倾尽体重,死死的压在匕首上。
双眼中赤色的荧光,在冷彻的刀刃上滑动。
向下。
向下。
尽头,同样是晶莹的红色。
一枚……如血般赤红的戒指。
左手掌心向上的卡斯,精准的用无名指上光滑的戒指,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看起来剔透,清澈,如同玉石制品一般的戒指,承受着十号几乎全身全心的力量。
它坚不可摧。
「我和蕾斯很少感到愤怒。」
左手上抬,戒指如同裁缝手中的顶针一样推动着匕首,将十号上身整个抬起。
「但是记忆中每一次忘我的宣泄都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啊,但比起菲涅尔那般疯狂还是正常了不少。」
五指握拳,匕首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手臂流淌。
恐怖的魔力反应于下一瞬间回归了卡斯的肉体,抓着匕首的刃部,将十号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对方反应,侧身一踢便将十号击飞,方向直指蕾斯与莫茜的所在。
「呀!」
横飞的少年精准的命中了压在蕾斯身上的莫茜,相撞的二人堆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数次,停在粗糙的地面上。
「就带着告诫的意味,叫你肯提因吧,意思的话……嗯,很遗憾,这是我们至今都不擅长的事情。」
「……」
「真是寡言少语诶,跟蕾斯一个样,作为胜者的特权,就不能回我一句吗?」
「……」
「就当是安慰安慰我吧,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们吗?」
「……,……不。」
「那太好了。」
蕾斯也已经起身,双手摆弄着已经复原的脖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那么,家庭聚会到此为止,让我们道别吧。」
「……好。」
「我有……一个问题。」
「请问。」
「我刚才,杀死妈妈……杀死蕾斯的时候,痛苦,却又安心,矛盾在心中干戈不止。卡斯和蕾斯,杀死我们,杀死家人,反反复复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嗯……真是十足刁钻的问题,感觉吗……?目睹自己已经忘却的过去并不能称得上愉快,让我想想,大概就是自己满是自我陶醉与无病呻吟的烂俗小说突然被翻出来一样的感觉。而我们现在杀死你们,一一对话,一一消除,就像在……与过去和解,羞耻之余,颇感愉快。」
「与烂俗小说共论,真是……过分的说法呢,就不能有更漂亮的比喻吗?」
「见谅,如今的我们既不懂慈悲,也不会伤感,口无遮拦对我们是个十足恰当的评价。」
「呵呵。」
莫茜轻笑出声。
目光,与目光相对。
「『再见』」
血肉被刺穿,生机的消散将寂静还给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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