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病重日(下)Deus ex machina

气味。


被斩杀的男人的气味。


被烧死的女人的气味。


被刺穿的孩童的气味、被压死的老人的气味。


死的气味,杀戮的气味……战争的气味。


他们不会死,他们仿佛来自奈落深渊。


我们杀死他们一次,他们便会杀死我们十人。


我们的尸体堆积在地上,而他们仿佛在麦田里散步。


我们忌讳那对在尸山血海中漫步的身影,就像我们忌讳他们的名字一样。


人才会有名字,那不是人,我们无法承认我们与他们同属一类。


那是怪物,那只是怪物,那是「疯双子」。


「他们不是军队却能摧城拔寨,他们不是瘟疫却肆虐蔓延,他们是人类的敌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不要逃避,不能等待,他们不会成为历史!他们无法像每一滴墨汁一样干涸在古籍之上!」


「因为就连时间也无法将他们杀死!」


「召集!召集所有人!」


「放下手中的魔杖与典籍,忘却脑中的奥秘与咒文!」


「英雄的怒吼会激发他们的兽性,豪杰的鲜血会让他们越发饥渴!」


「所以将勇气连同大义也统统抛弃!用你的长矛,钝剑,哪怕是草叉与碎石,乃至你结疤的双手!」


「仅仅是为了生存!」


「英勇与神秘于他们毫无意义,只有凡夫俗子才能对抗他们!」



————节选自《安德沃斯简史》 勇者瑟凡提斯的战前动员






安德沃斯边境    城市伊斯塔


「是圣教军。」


「嗯,是圣教军呢。」


银色的盔甲真的很显眼,我们曾以为银白色的甲胄头盔应该是幻想世界中士兵的标准配置。

但实际上而言,能够穿上金属盔甲的人少之又少,深色的皮甲加上少量金属制成的甲片是更加常见的装扮。


嗯——,他们姑且是我们的敌人吧,不,因为是因海特伯爵招来的,所以是同伴?

不知怎么的,虽然不久前才见过,但有些怀念起来了。


「看来伯爵大人精神状态不太好,这要是被皇帝派发现百分之百会被处刑的吧。」


让圣教军进入城市,与民兵对抗,这个行为就好像完全没考虑过后路,冲动又愚蠢。


啊,当然,我们并不讨厌蠢货,不如说他人的愚蠢总能让我们产生亲近感,毕竟物以类聚。


「怎么做?」


「毕竟有约在先,杀了吧。」


「和伯爵的契约,怎么办?」


「嗯,没关系吧?狩猎巨龙,保护伯爵,没有半句话提到圣教军,只要伯爵没死怎么都好。」


「责任,全无。」


不知道格兰蒂他们现在在哪。

粗略武装的民兵能够与圣教军抗衡,必定有其他人在帮忙。


能想到的,也只有我们那些未曾谋面的血亲了。


是既定的计划吗,还是格兰蒂说服了他们呢?


嗯,不管那边都无所谓吧。


只要见面,就一切都明了了。


那在此之前。


这里实在是太挤了。


得请多余的演员下场才行。


嘶————呼————


没有什么需要在意,这并不是一场厮杀和战斗。


在正餐开始前,需要清空舞台,减少他们的数量,如同踏过蚁群。


没什么,这不是第一次。


不必为此感到兴奋,不必为此感到愉悦,在见到想见的对手之前,将这些得之不易的感情慎重的保存起来。


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机械性作业罢了。


从魔力源中将魔力抽出,奔涌的力量,将我们的双目染成赤色。


「走吧,蕾斯。」


「嗯,卡斯。」


奔袭,我们散发的魔力反应,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数小时前


「啊?这是在干啥?」

菲涅尔望着烟雾阵阵的城镇,不禁发出疑惑。


市民与圣教军的尸体零星的散落在街道上,市民的武装虽比不上圣教军的铠甲,但也相当完善,看来这也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争斗。


而且,圣教军?在这里?


「燃油大姐,恐怕是因海特伯爵。」


「嗯?」


「不久之前,圣教会的神父在伯爵的授意下建立了一座教堂。因此,很多人议论伯爵与圣教会勾结。」


「啊——,那个死大叔还真有可能。」

菲涅尔想到因海特伯爵那张谄媚又怯懦的脸,火气不由得从肺底涌了上来。

伸手拔剑,长剑与鞘口摩擦,蹦出赤色的火星。

「算了,叛国阴谋啥的跟我没有关系,事已至此狩猎契约已经狗屁不是了,总之先把圣教军杀光。你们!去疏散平民,烧死烧伤我概不负责。」


「啊,是!!!」


猎人们四散进入各路,宽阔的大道上只余菲涅尔一人,而拔出长剑的『燃油』则再一次进入战斗状态。


「点火。」


轰!!!


前进,菲涅尔迈出第一步,空中炸响的爆炎便冲散了烟尘与迷雾。

瞬息而过的爆炸风夷平了摇摇欲坠的建筑,熄灭了正欲蔓延的火焰。


倾听,剑击声从远处传来,尽管没有娜由塔那般方便的能力,想要在混乱中辨别战区,对菲涅尔来说依旧轻而易举。


起跳,爆炸化为推力,让菲涅尔的身体如同玩偶般飞向空中,转体,瞄准。


圣教军的士兵与平民构成的反抗军僵持不下。

士兵们自然有着绝对的装备优势,但反抗军一方由退役的边境老兵为指挥,数人一组,谨慎的牵制圣教军。在人数居多的情况下,竟一时陷入了僵局。


「一——————————个!!!」


嗤——————!!!

从天而降的,是焰色的流星。

重量压身,烈火缠绕的长剑,精准的刺进了圣教军士兵的眉心,烤熟了他可怜的脑浆。


「午安,圣教会的绅士们!说实话,我跟你们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仇怨。但是,弄死圣教军是我们这帮闲人为数不多的行动纲领,所以节哀,要恨就去恨克里弗吧。」


回身挥手,大开大合的圆斩。

闪耀着银色光辉的铠甲,在接触刀刃之前便已化为冒泡的铁水,长剑探入其中,就如伸入清水的树枝,划过,留下些许波纹。


尸体与铠甲并不因为斩断而一分为二,在高温之下,银甲与银甲、脂肪与脂肪、肌肉与肌肉,二者又紧密的融合在一起,重重的倒在地上。


焦香与焦臭,在空气中蔓延,无论是教会还是市民,都在后退。捂住口鼻,抑制着自己转身呕吐的欲望。


只因眼前的『燃油』,从一开始,就未停止过笑容。


「怎——么啦?别像个娘们一样,晃晃自己看有没有蛋,难道还要淑女主动上前邀舞吗?啊!?」


轰——!!!

妄图偷袭的圣教军士兵,仅仅踏出半步,复数的魔法圆阵便已覆盖了他的前路。

从下至上,犹如地雷的爆炎,撕碎了他的胫甲与双腿,将其抛至空中,又重重落下。


「哈!小伙子精神不错!可惜跳的太烂啦!」

对着还未断气的士兵,菲涅尔重重的一脚将其踢飞,撞击在建筑之上,放出水袋破裂的声响。

「我啊,脑子不太好使,脾气很差,还不懂变通!也不知道神是不是讨厌蠢货,我能用的能力也少——的可怜。」


「『赫歇尔』!就算在我看不见的死角,你们身上的温度也会告诉我你们的所在!就像热成像一样,这么说你们也听不懂吧!哈哈哈哈!!!」


嗖——嗖——!!!


破风声瘙痒耳廓,让人不适。

数发制式弩箭无视菲涅尔的大笑,直指要害而来。


嗤————!!!


这毫无作用,箭镞融解,箭杆碳化,箭羽焦臭,这次射击唯一的意义,可能在于打断了菲涅尔癫狂的笑声。


「啊——,对了,这玩意虽然好用,但是生效范围小的可怜,不然也不会被那只大号蜥蜴狠狠的来了一下。真是谢谢你们让我想起来啊!这帮混蛋!」


「撤退!撤退!!是缇斯福涅的猎人!去叫增援!」


「现在想逃,是不是——太晚了!」

推进,直刺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大声呼喊的指挥者,右足一蹬,被油脂润滑的长剑顺畅的从他的脏腑中抽出,转而面对下一个目标。

对手太过迟钝,在火焰面前无从逃窜,闪烁坚实的铠甲,只会成为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小釜,融化烤烂他们身上每一寸血肉。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火已经点燃,菲涅尔的理智正在燃起名为力量的大火,她要做的只有挥剑,只要剑还在,不,就算剑断,她的火焰依旧能攀上任何东西。


哪里?敌人在哪里?敌人在————


「主如是道:我曾提你的名召你,你是属我的。」


「!?」


铛——!!!

回身斩,菲涅尔并未目视欺身的身影,便已一剑劈下。

然而,想象中的融毁与断绝并没有发生,身缠高温与强光的一剑,被身后之人稳稳接下,撞击发出金铁之声。


「你从水中经过时,我必与你同在,你趟过江河,水必不漫过你。」


那是……一本书?

镶有金属铆钉,书脊与开口包裹着坚固的撞角,金色的锁链牢牢的缠绕着漆黑的封皮。

但那毫无疑问,是一本书,菲涅尔认得那本书的样式,那是一本圣典。


「圣——骑士!!!」

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菲涅尔的嘴角。

『阿耆尼』发动,火舌在下一瞬间吞没了圣骑士的身躯。


书本?金属?还是那金发金眼,此时同是燃油。

「死吧,如同置身地狱般死吧!化身硫磺与荆棘,死吧!!!」


「你从火中行过,必不被灼烧,火也不着在你身上。」


————!


微光拂过,圣骑士身上的火焰顷刻消散,圣典与纯白色的长衣光洁如初。


他面带微笑,欠身行礼。

「初次见面,缇斯福涅的猎人,『燃油』菲涅尔女士,我叫安哲里达斯,区区在职神父,可以的话,不知是否能够谈——」


「又是吗,又是吗!我到底还有多少烧不掉的东西啊!哈,这帮该死的畜生!!!啊哈哈哈哈哈!!!」

挥剑,火焰如浪潮般被掀起,如骤雨般下坠。


火焰摧毁砖石,烧蚀地表,汽化的鲜血与脂肪随时能将任何可以称为生物的个体灼伤。

但这些恐怖的事物,在肆虐爆发之际,唯独没有落在纯白色的神父身上。


哪怕一星半点。


「嘁,避火的祝圣术吗。」


「此身受圣言所祝福,你的火焰是无法触及我的。怎么样?如果这能让你冷静一点的话,就让我们稍微谈——」


「那就——烧的旺一些!」

菲涅尔的口鼻中迸出些许火花,『阿耆尼』进一步的,将菲涅尔的内在作为燃料点燃。


躬身,突刺,剑尖如同一点星芒。

理智燃烧,菲涅尔的魔力与身体能力达到了新的顶峰,其速度与力量远远超出了人类应有的范畴,即便是安哲里达斯,也在一瞬间看丢了她的攻势。


「!」

千钧一发的侧头,利刃穿过,在神父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些许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流下,十分显眼。


安哲里达斯并不想与其争斗,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只是争取一点点时间,减少一点点损害。

他自认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燃油』因她的火焰而闻名,而可以咏唱抗火圣言的他,本应该称得上她的天敌。


「怎么了!?速度慢下来了!快点!再快点!!!只有一把剑还招架不住的话!就死吧!!!」


「——!」


在祝圣术的加护下,高温与烈焰无法进犯他分毫。

但是,这力量与速度是怎么回事?犹如毫无理性的野兽在挥舞利爪,但在其中,却穿插着镌刻于本能的杀招与剑技。


祝圣术,咏唱圣言为祈祷,由神明代以施术,不遵循于任何科目与学派的施术规则,没有『动作数』限制,没有等级划分,无视常理扭曲现实。

而这种近乎神迹的魔法,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记忆与背诵各式各样的圣言,即,需要足够的时间。


「左————手!我收下了!!!」


「糟!」


并不及时的闪躲,剑尖精准的捕捉到了安哲里达斯的左上臂,切开皮肤,划开血肉,筋被斩断,左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接下来——是右边!!!」


铛——!!!

该说多亏了菲涅尔的目标明确。

圣典成功招架了剑刃,安哲里达斯也第一次,获得了喘息之机。


张口,咏唱。

时间不足,安哲里达斯的记忆快速闪回,从众多选择中摘取最为简短的圣言。


「不易盛怒者,胜过勇士;治服己心者,强如取城。此为箴言。」


魔力反应自体内爆发,厚重的圣典弹开了菲涅尔的剑刃。

但下一瞬,剑身如同无视惯性一般,接连发起攻击。


「好快!好快!!!再来!再来!!!呀哈哈啊哈哈哈!!!」


「即便如此,也追不上吗。」

祝圣术强化了安哲里达斯的身体能力,让他能够与完全燃烧的菲涅尔相抗衡,但这几乎是无底的死局,她能这样持续多久,是否还有上升的空间,自己对这些并无认知,情报量致命的不足。


事到如今,只能加强防御,提升自己的容错,以便寻求后路。

「我已得主圣允,主的教诲即是我的盾甲———唔咳!?」


呼吸!?


圣言中断,祝圣术戛然而止。

窒息般的痛苦猛然袭来,呛回了神父满溢魔力的祈祷。


「哈啊啊啊啊啊!!!」

纵斩。


「!」

后跳,不顾战局,只为远离对手的后跳,安哲里达斯得以站立在损毁的高墙之上。

「刚才的,是什么?」


「怎么啦?逃的那——么远?」

魔法圆阵,出现在了脚下的墙壁之上。


轰————!!!

砖石累成的残垣断壁应声碎裂,安哲里达斯再一次被迫落在地上。


「窒息,很难受吧?我可是很努力的在放火了。无法点燃你的话,就把除你之外的东西全部烧光!」


原来如此,明知火焰无法触及自己,却依旧燃烧不止就是为了消耗氧气吗。


「可不止氧气哦——,氮气也好,二氧化碳也好,摸到的摸不到的,知道的与不知道的,只要在我的视线之内,全——都被我烧的一干二净!窒息会夺走你的力量,气压会扯碎你的内脏,你!无路可逃!」


……


叮!叮!叮!————


斩击,招架,再次斩击。


地面满目疮痍,房屋尽数损毁,活物变为尸体,尸体化作灰烬。


挥砍、突刺、踏步、后撤。

宛如一支激烈的舞蹈,只是不时掉落红色的『花瓣』作为点缀。


从结果来看,洁身自好的神父显然是舞技更为拙劣的一方。

逐渐跟不上舞步的绅士遍体鳞伤,远不是被踩到脚背那么简单。


这就是,缇斯福涅的猎人。

安哲里达斯在心中苦涩的咧了咧嘴,与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对手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圣书中描绘的恶魔真的存在于世的话,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真是,讨厌的工作。但是,这亦是主给予我的试炼。」


「能够熬过才叫试炼,熬不过去只是单纯找死罢了。」


「如你所言。」


那么,自己能赢吗?


能。


呼吸被限制,左手被割断,炸塌夷平的街区无处可供躲藏,情况可称绝境。


如果是绝境,自己就能赢。


只因自己,被如此『恩惠』。


安哲里达斯明白,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够无伤战胜一个缇斯福涅的猎人。

即便如此,菲涅尔的恐怖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想。


如果能用对话解决问题该有多好。


如此强大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将是人类的一大助力


……


「吾友,你们落在百般试炼中,都要以之为喜悦。」


咚!


心脏鼓动的声音。


不,只是听起来如此。

魔力源的运转本不该有所谓声响,而此时,它却因魔力的膨胀而撼动着空气。

这证明其中流动着远超人类器官所能负荷的强大魔力。


「因知,你们的信心经过试验就生忍耐。」


这并非咏唱,庞大辉煌的魔力充盈着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没有寄宿于语言之中。

这段即兴的引用,只是神父用以凝固信仰的,单纯的『关键词』罢了。


「!?」

菲涅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仅存的丁点理智并不足以让她思考战斗以外的任何事情。

但即便如此,她也从这个神父的身体里感到了威胁。


「虽然有点事到如今的意味,但你真的没有各退一步的意愿吗?『燃油』菲涅尔。我不是很想承担在这里暴露恩惠的风险,你也并不想死在这里吧?」


咚!

庞大的,金色光辉。

符文与圆阵如音符和乐谱,协调,环绕,合为一体。


菲涅尔产生了幻觉。

不,或许并不是幻觉。


光从天空落下。


并非日月之光这种形而上学的东西。


而是字面的意思,天空,因山风而聚集了云朵,在入冬时节并不晴朗的天空,如同邻家小鬼击碎的镜子,又如同分割完美、流光溢彩的教堂玻璃。


裂开一个大口,从中如瀑布般流下耀眼的圣光。


「哈!没——有——!!!」

即便如此,面对光辉重压的菲涅尔,依旧高声拒绝。

赤目与焰发,举起的剑刃,燃起了至今为止最为高耸的火焰,直指天空。


「是吗,很遗憾。」

有所预料,所以并无波动,安哲里达斯缓缓闭上了金光璀璨的双眼。

「然,忍耐必当成功,使你们成全、完备、毫无欠缺。」


光芒之中,传来异样的声响。


金属与金属碰撞,木块与木块摩擦,就好像某种……巨大无比的机关。


庞大,庞大到难以目视。


祂没有五官的面庞仿佛能洞察地上的一切。


祂伸出的手掌比整个伊斯塔都更为宽广。


任何能够捕捉到光的生灵,都会为祂的辉光所折服。


尊称其为神明。


「永别了,缇斯福涅的猎人,愿主,宽恕你的罪。」


「你才是——!去见你的狗屁圣主吧!!!」


圣光与烈焰,在空中奏响震荡天空的乐章,激烈,疯狂,涟漪不止。





  


「挡住他们!为魔法师争取时间!」


「不、不行!!!魔法对他们不管用!」


「该死!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情报里根本没有提到过他们!」


「魔法没用的话就用弩箭!步兵队,换弩箭————咔哈——!!!」

混乱之中,疑似指挥官的人被穿透了胸膛。

包裹着赤色结晶的右手,撕开银色的胸甲,绷断锁子的内衬,径直的穿过了他的心口。


弩箭接踵而至。


叮!叮!叮!


双子中的少年将尸体抬起,铠甲的缝隙之中,鲜血如同活物般迸发而出,结晶、硬化,化作坚固的盾墙。


圣教军人数并不富余,没有足够的弓弩手用以维持射击阵列,只要装填,箭雨便会出现空隙。


化作盾墙的鲜血结晶重新液化,改变形态,压缩,凝聚。


「回避————!!!!」


警告为时已晚,令人感到不适的细长尖刺,如同豪猪的刚毛般开枝散叶。


刺穿魔法的屏障、刺穿紧握的盾牌、刺穿浑圆的眼球、刺穿砖石与城塞。


仿佛无物不陷,平等的在那些孔洞中留下血污。


「唔……咳……」

一人,幸运的没有被击穿要害,不,应该说不幸吗?

但眼前浴血的双子好像并没有折磨敌人的兴趣,所以总的来说还是幸运的吧。


「……」


总之,身着赤色衣装的少女,在圣教军士兵恍惚的眼神中走上前来。


砰!


连同变形的头盔一起,踏碎了他的头骨。


沉默,寂静,在确认周围再无活物之后,双子再度开始了行进。


遭遇,歼灭,遭遇。


一开始是圣教军,之后是卫兵,后来连同混战中的民兵也一同被撕碎。


一人,又一人。


一群,又一群。


双瞳猩红的卡斯与蕾斯放弃了任何交流,又或者说,他们已经做不到任何交流。


他们放任能力爆发,他们任由自己的意识涣散,仅仅靠『巴托里』牵操的二人,此时如同游荡的恶鬼。


尸体被抽干,血液泼洒在地上,聚成水洼,汇成河流。


于是每一个最后一眼望见那对双子的人,都会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血液在前进,无视水渠,无视地势,无视理应镌刻于常识的万有引力。


它们是活的,它们如深潭般漫在他们的双足周围,它们如同红色的阴影一样与双子同行。


流淌,蠕动,就像一只庞大的,拥有生命的怪物。



「有敌人!快!快架枪!」


「不,先停手!那不是圣教军!」


「架枪!」


「可是长官……」


「我说,架枪!!!难道在你眼里,那像地狱里爬上来的东西会是我们的同伴吗!?」


犹豫与否,明智或不,并无法推迟到来的结局。


鲜血,如潮水般涌来。


时而是坚壁,时而是兵刃。


如流水般绕过他们的防御,如锥刺般击穿他们的要害。


敌人身死,血流增涨,前行继续,悲鸣四起。


重复了多少次?杀死了多少人?这些问题如同其他叫喊一样,已经无法传入双子的大脑。


他们只管前进。


毫无意义的带走鲜血,毫无意义的堆叠尸体。


终于,在三组民兵被杀害,第十二个圣教军小队被撕碎之后,人们好像总算改变了对双子的认知。

泗溢涂抹的鲜血,改变了他们双目所捕捉,本应深信不疑的视觉信息。


那不是人类,不是战士又或是魔法师。


那甚至不能算是怪物,他们远比巨魔或是亡灵更加可怖。


他们是移动的灾祸,是赤色的诅咒,是不可阻挡,不可退治的『现象』。


他们本不该被如此认知,但他们现在被如此认知。


而多亏了认知的改变,人们成功发现了双子的行动规律。


不,说是行动规律,又太过简单与单纯,甚至会让发现者怒斥自己数小时之前没有发现的愚蠢。


碾碎防线,赶尽杀绝的他们。


无物不陷,不可阻挡的他们。


仅仅是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前进而已。


——领主的府邸,因海特伯爵的所在。



「斥候!报告『疯双子』的位置!」


「目视五百米!在沿着战戟大街前进,速度很慢!」


「还来得及!绕过去,动作快!!!」


仅仅是明白了这点。


知险避开的民兵便毫发无损,而被迫面对灾祸的圣教军尸骨无存。


甚至经验丰富的老兵,对此加以利用,高效的收割着周边恐慌的圣教军小队。




前进。


一种预感,唐突的出现在双子赤色的脑海。


源于血液,源于灵魂。


前进。


鼓动变得强烈,胸口躁动,却反而使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


前进……


脚步停滞,有什么挡在了二人面前。


与之前的敌人不同,与之前如稻草般的障碍不同。


「……,啊……,啊啊啊啊啊……」

张口,齿间散发的吐息在深秋的冷气中泛起阵阵白雾。

意识尚且朦胧,理智尚且不清,但确实感受到什么的双子,只能如野兽般发出阵阵低鸣。


而被他们所认知的存在,正确实的站立在他们面前,恭敬的、怯懦的、勇敢的,站在他们面前。


「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黑发黑眼的少女,以一如既往恐慌的姿态,深深鞠了一躬。

「卡斯和蕾斯,一定很生气吧,一定是吧!但但但是,我和八号,需要在这里阻挡你们!」


「七号,没必要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吧。」


「噫!但、但是,那是卡斯和蕾斯啊!?是爸爸和妈妈啊!?我,不想被认为是坏孩子。」


「哈……」


「啊……,啊啊啊啊啊……」

奇妙的,如同噬人猛兽的双子,此时一动不动,尽管没有回复意识,尽管依旧无法交流,他们也始终在等,等待对话的结束。


「没、没关系的,现在,没办法说话对吧,没关系的!」


「七号,要不还是让我来吧,等你说完天都要黑——」


「我!!!让、让我来,让我,我会,好好说完。」

少女突然陡升的音量打断了提出建议的八号。


「哦……哦。」

第二次,怯懦胆小的她以这种坚决的语气,打断了他人的话语。

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耀眼与迷人。


「我、我和八号,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我们,已经与卡斯和蕾斯对过了话,但是,其他的家人们还没有,他们,也很想……所以!我们出现在了这里。」


「卡斯和蕾斯……来、来互相残杀吧!!!」

少女涨红着可爱的脸颊,仿佛用着毕生的力量,大声呼喊。


「用手足交换手足!用脏腑交换脏腑!直到杀尽死也死也死也死不完的生命,直到饮尽流也流也流也流不尽的鲜血!!!」


「细细品尝我们的血液,大口吞下我们的骨肉之后,请恢复意识,再陪『我们』说说话吧!!!」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在回应少女的叫喊,又好像双子的某种耐心终于耗尽。

伴随着刺痛皮肤的魔力反应,双子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高昂的咆哮。


这是幼稚、羞涩,又甜美的开战宣言。








「……」


「居然……没死吗,这也是,主的意思?」

光芒散去,裂隙愈合,周遭宛如奇迹的一切都再度回归正规,宛如无事发生。

安哲里达斯按着不时滴血的左臂,走向重伤倒地的菲涅尔。


火焰,活体的火焰。

仿佛从血管经脉之中溢出的火焰,在修补着菲涅尔的每一处创口。


「这也是,她的能力之一吗。」


真是不可思议,自己确实用出了足以将局势逆转的力量,但菲涅尔并没有因此被毁灭。

不如说,损伤已经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痊愈。


「身缠火焰而重生,她难道还拥有不死鸟的祝福吗?」


「我并没有接到杀死她的指令,既然已经失去意识,为未来的计划着想的话,强大的战力应该保留比较好……」


安哲里达斯确认菲涅尔没有醒来的迹象,看来就算肉体能够快速愈合,被燃烧的精神也无法轻易恢复。


对自己释放治愈魔法。

虽然不是不可以继续使用祝圣术来瞬间回复自己的伤势,但不应万事求主。


环顾四周,视野变得开阔了不少。

房屋损毁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损失,但掉落的砖石碎瓦因高温而融化,此时已经与地面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重建工作不会是个轻松的活计。


而且被缇斯福涅发现的安哲里达斯,也必须尽快离开伊斯塔才行了.

「明明教堂才建成不久,神父的工作还远远没有步入正轨,但试炼的到来却总是严厉与突然,不是吗?两位。」


安哲里达斯将圣典挂在腰间,缓缓的回过身去。


一对双子从瓦砾与碎石中缓缓走出。

黑发,赤目,遍布伤疤。


「嗯,和我预想的不同。」

安哲里达斯诧异的皱了皱眉,走近了双子。

随着缓步前行,血滴渐渐停止,伤口愈合。

「我预想过许多种状况,因为那对双子实在是最难以预测的不稳定要素。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事已至此,那对双子一定会在最糟糕的时刻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此时见到的,却是另外两副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我叫安哲里达斯,即将失业的在职神父。格兰蒂和……六号?抱歉,我实在是不擅长用序号区分你们,你们应该学格兰蒂小姐给自己找个名字。」


「名字,不应该是被赋予的东西吗?」


「我倒觉得不必那么严格。」

安哲里达斯笑了笑,不,他总是在笑,特别是与他人对话的时候。

他掏出圣典,不同于咏唱圣言时随风般的翻动,此时他用着手指,轻轻的一页一页捻起纸张。

「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劳,作为神父,给未经世事的孩童起个名字也算是本职工作。」


「恕我拒绝,就算我们真的需要一个名字,这项行为也应由我们的血亲完成。」


「嗯,那你们是来寻求争斗的吗?虽说没有直接参与,但我也毫无疑问与霍恩博士有所关联,你们因格兰蒂的待遇而对我复仇不失为一个合理的选项。」


「很遗憾,比起你们的性命,现在有着更为——比任何东西都吸引我们的事物,在那之前,恐怕我们没有半点精力属于你们。」


一问一答,六号与神父在废墟之中的对话平和异常。

在安哲里达斯的认知中,六号是个沉着严肃的个体,精准的完成任务,严格的约束同伴,就像精密的机械一般。

但此时,那个冷静的个体,那个最为强大的个体,无光的眼神之中,透出了一丝热忱。


他急不可耐。


「你们的眼中没有我的存在。嗯,自作多情总是令人羞耻,看来我还是尽快退散的好。」

虽说说着打趣排解的词句,但安哲里达斯眼中也没有任何尴尬。

「说吧,所为何事?我乐于听取每一只羔羊的忏悔与祈祷。」


神父做出了回应,但对答如流的六号,此时却缄口不言。


沉默之中,他将视线,转向了一语不发的少女。


视线之下,格兰蒂缓缓抬起了头,灰色的独眼,静静的注视着在日光之下,越发耀眼的白色神父。



『格兰蒂,你知道吗?绘画中很少能用到黑色这个颜色。』


『嗯?』


『那些画作中,所有的「黑色」都由各种色彩融合所代替,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协调……画面?」


『对对,格兰蒂很聪明呢,不知道是不是有绘画天赋。在以色彩颜料构成的景象里,纯正的黑色是突兀的,即便与其他颜色融合,也只会变得更加浑浊与肮脏,反而将更多的颜色带离画面。它是独立的,它不被任何色彩所接受。』


『但白色却不同,明明都是分离于色彩的范畴之外,但白色却能无处不在的出现在画布之上。作为主体,作为高光,作为灰色的基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色可谓是万能的颜色。』


『黑色……白色……』


『那么你是什么颜色呢?我可怜的格兰蒂,拥有着灰色眼眸的你,究竟会是什么颜色呢?』


『黑色被弃置于画作之外,留于画布上的,只有似是而非的形代;白色无处不在,零星又平等的覆盖万物;光影夹缝之间,纯色闪耀着属于自己的光辉。而剩下的,皆是灰色,平庸的、美丽的、可怜的填充物。但没有他们,画作便难以成立,显眼与否、洁净与否、多寡如何,灰色都是必要的。』


『……格兰蒂……是必要的。』


『有自信是好事,没错,格兰蒂是必要的。』


「格兰蒂,是必要的。」

少女向前踏了一步,带着些许雀跃与决绝。

格兰蒂与其原本不同的洒脱,让安哲里达斯也不禁微睁了眼睛。


「魔导具、通信器、咒文书信、会传话的小精灵、无处不在的魔镜。」


「什么都好,神父先生,格兰蒂想要联络的方法,联络大人的方法,联络……『博士』的方法。」


「这对『我们』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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