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愤怒,一丝同情,一捻拗不过去的善意。
「拯救」这一行为往往伴随着冲动。
我一直认为,拯救他人是一件非常困难且傲慢的事。
出手干涉别人即将到来的命运,就意味着你亲手接下了将它继续延展的责任。
从难缠的蛋壳中救下幼鸟,向沿街乞讨的孤儿递上一个面包。
他人的感谢与自我的满足如食甘饴。
而他们不会看到,也许也没机会看到。
双翼天生无力的鸟儿只能如死尸般匍匐在大地,一生也无法触及天空。
怀抱着食物,为了给家人或同伴分享而奔跑的孩童,在下一个并入暗巷的转角便被其他饥饿的人所殴打,掠夺。
「这是他们的善意所造成的吗?」
当然,在「善意」的干涉下,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事。
那份善意延续了他人的生命,给予了他人短暂的希望。
但那份善意,唯独没有拯救任何人。
「那『善意』,是错的吗?」
不,怎么会?
我可爱的蕾斯。
虽然这句话经由我的嘴说出,就如信徒站在高架上廉价的弥撒一样不可信。
但出于对勇于反抗命运之人,以及我们所永远无法触及之物的尊敬,我还是要这么说。
道德与良知永远不会错。
那是人类之所以高贵的根本,是简陋的皮囊中永不熄灭的辉光。
我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蔑视嘲笑那些善人,而是提醒我们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笃信他人的善意。
他们施恩,解决现状,转身离去,他们得到了满足。
而沉浸在善意的光芒中,还无法视物的人,根本无从躲避接踵而来的苦难。
「能够拯救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
没错,我们总是能够心意相通,不是吗?
蕾斯。
我坚强的,沉默的,可爱的蕾斯。
在我们面对绝境时——没错,我们迟早也会再次面对与生前类似的绝境吧。
敌人与他们的敌人皆敌非友,饥饿与寒冷如铁铸的荆棘挣脱不下。
我们可以放弃,可以绝望,可以疯狂,就算无动于衷的原地驻足也没有关系。
但如果要希冀的话,向世界,向天空,哪怕向不知在哪的神明。
唯独不要将希望寄于他人。
他人无法拯救他人。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什么也不会做。
「像……太像了。」
这是被称为老维特的老者在见到我们后的第一句话。
猎户带着醉意的眼睛在我们的脸与画像之间疲于奔走,嘴中不忘念叨着惊讶的词语。
找到老维特并不算困难,在问过数个路人确定了居住区后,老维特的住所就如那个老板所说的一样一目了然。
「所以,找我们有什么事?」
「啊……啊——不好意思,看我什么都没准备,至少该倒点茶水————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自顾自抓狂的老人实在说不上是个美景,所幸我们并不缺少时间,没有催促的必要。
「小姑娘!对,独眼的小姑娘!是她一直在找你们,你们得想办法救救她!」
「先冷静一下,你的话毫无逻辑可言。」
真的假的,没想到我会有劝人冷静的一天,这是什么笑话……
啊,说起来之前在沃鲁坎劝过蕾斯来着……原来如此,第一次是蕾斯吗。
嗯,那还不错。
「再晚一些小姑娘就要被处死了,还冷静个屁啊!」
「哈……」
那与我无关,虽然想这么说。
但继续刺激这个焦急的老人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你就更应该冷静,讲清缘由,约定报酬,我们才会有所行动。这就是所谓雇佣关系,不是吗?就算在你胡言乱语的现在,时间的流逝也并不会给你特别优待。」
「……」
老者短暂的沉默代表着他终于了解了现状。
简明的语言给予了我们想要的信息。
平日稍显诡异但乖巧的少女,因残杀贵族子弟被捕……
原来如此,之前刊登在报纸上的就是这件事吗。
「再怎么说劫狱也是重罪,真的会有人雇佣猎人去干这种事吗?」
「所以我才没有去猎人公会申请委托。」
老维特顿了顿,拿起身边的酒瓶猛灌了一口。
「说实话一开始我心里也没底,但实际见到你们以后,我就像被食人的野兽盯住后背一样浑身发冷,你们确实异于常人。」
「我感觉你只是喝醉了。」
总感觉最近嗅觉灵敏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我们身上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
「嘿,别小看伊斯塔的老猎户,要不是仗着这点经验和直觉,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变成山林的肥料了。」
老者再次拿起酒瓶,但感受到重量异常的手停了下来,才发现瓶子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
老维特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们做过什么,就算知道我也没法怎么样。但如果你们能做到,请救救那个小姑娘吧。」
「……」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甚至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卫兵围在那里,说是她杀了人,但是……但是小姑娘又是怎么,怎么杀了他们?她的小胳膊简直不比我的箭杆粗上多少。」
「手脚也好,内脏也好,就好像本就不是一体一样涂抹在墙上,血腥味光是拂过就让人闭上眼睛。而小姑娘就站在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就那么,站在那里。」
老维特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禁缩了缩脖子,将冰冷的双手收进怀中,驱散冷气。
「小姑娘的眼睛在发着光,那只被我们夸赞,可能还有些近视的淡灰色独眼,亮着比四周更为不详的红光,而我,我们却对这副景象没有任何疑问,那一刻无论我还是那些卫兵,都没有把独眼的小姑娘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就好像当时的一切本应如此,就好像她与四周才是一个整体,就好像,她是个不折不扣的……」
怪物。
老维特没有清楚的说出这个词,但我们心知肚明。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从你的言语中我感受不到任何冤屈与脱罪的描述。对她如此剖析的你,甚至对她感到了恐惧的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去救她呢?」
「那些死掉的……纨绔子弟,嚣张惯了,无可救药,是帮名副其实的小畜生,我知道,街坊邻里都知道。杀人有罪,要偿命,这我也知道。小姑娘没有辩解,证据确凿。可就算这样,就算事实摆在眼前,条理清晰到我这老眼昏花也能认清,我还是觉得要小姑娘的命,去换那帮『人』的命…………不值。」
老者微微弯下身子,手捂着面部,微醺的眼神散溢在半空中,好似在拼命思索着什么。
又好似只是在纠结如何将思考总结成言语——他自己所能认同的言语。
他失败了。
「我自以为教过小姑娘什么是善,也迟早要教她什么是恶。我告诉她凡事无绝对,不要让一时的判断决定自己的行动。可是现在,想笑就笑吧,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年龄与经验的馈赠此时一文不值,我这跟我面容一样褶皱的大脑,却跟热衷于童话的孩童想着同样的道理————他们活该,他们该死,他们是『坏人』啊。」
「……」
「……」
沉默。
老人混乱的言语过后,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少女的经历,自己的悔恨与不忿。
他说了他想说的,此时已经一言不发,只剩下等待。
在他低头呓语之前,我都想用所有我所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无聊。
我以为,他会为少女辩护,为已诏的罪行开脱,向我讲述圣人才该有道德与仁慈。
但他没有,他抛弃了自己年久形成的善恶观,向我丢出了,一个幼稚的指控——「坏人」。
为了救一个人,为了救一个特定的人,为了自己的私欲。
□□本应如此。
「在森林中昏厥的少女,与我们别无二致的面容,以编号命名的称呼,异常的精神状态与破坏物体的恩惠。蕾斯,我们把这种充满故事要素的集合体称之为什么?」
「未知,卡斯。」
我们喜欢未知。
「我有兴趣了,蕾斯。」
「嗯。」
「有……啊?」
不管惊诧的老维特,我们自顾自推进着话题。
「我们会接下委托,交接怎么办?即使我们能把她从监狱弄出来,她也不可能在伊斯塔生活了,你最好准备合适的隐匿所。」
「……鸢盾山脉的山脚下,有我狩猎时的小屋,离国境线也很近,平时基本不会有人去。交接就不用了,要是你们成功的话,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的。说实话,我知道有些得寸进尺,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带着她一起走。」
「那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要看具体情况。」
「谢谢,这样就好。其实,我莫名的有这种预感,小姑娘一定会选择跟你们走。」
「那么就剩下报酬了,既然不需要交接的话,我们要先收下报酬,没问题吗?」
「啊,好!想要多少就说吧,我老维特看着邋遢,却也打了一辈子猎,积蓄不少,雇佣猎人怎么都够了。再不济,我还有些珍惜的毛皮,也能换些钱来。」
听到我们答应的老者,骄傲的显摆着自己的收藏。
手掌怜惜的抚摸着各式各样的毛皮与骨制品,眼神中绽放着活力的光芒,或许这才是这个老人的真实面貌。
「就给我们你最珍惜的东西吧。」
「……啊?」
「很遗憾我们并不缺钱,也没有过度积蓄的习惯。但你毕竟是雇佣我们去犯罪,兼顾惩罚自己的意义,代价自然要印象深刻一些才好。」
「可是……我收藏固然不少,但没有估过价,要我说哪个——」
「刚才的酒,还有吗?」
「!?」
话语被打断的老维特先是一顿,随后瞪大了双眼。
「……,有是有,但只有两瓶了。」
「那就归我们了。」
「等,等一下!虽说老维特我天天『命根子,命根子』的喊它,但那就是我酿给自己解馋的果酒,放在酒馆里连价都卖不上的粗糙货啊!还是看看这些——」
「但你却比之前加起来更慌张,不是吗?」
「……」
老维特神情中透露着兴奋,两瓶自酿酒就能解决,从常理来看太过便宜。
但同时,眼神又在房间的某个位置来回躲闪,仿佛那酒真如他的生命般宝贵。
不舍,庆幸,犹豫,各式各样的表情出现在老维特满是皱纹的脸上,精彩至极。
「我们不介意多听一个故事,冗余的时间是我们为数不多值得骄傲的财富。」
「……其实也不是什么故事,这酒是……我女儿教我酿的,那姑娘从小聪明的很,老伴去世之后,她考上了森特拉尔的学院。幸亏老维特我还算硬朗,也不能让她两面为难,生推硬赶的让她去上了学,谁知道一晃就六年了。啧,边境还是太远了。」
「所以这种酒就成了你想念女儿的寄托?」
「哎,鲜血藤的浆果只有盛夏才能在鸢盾山脉采到,酿出的酒味道呛人,卖不出去,只有老维特才好这口。我这把老骨头拼死拼活采来的浆果,一年也只够酿出七瓶,这两天因为小姑娘的事发愁,不小心多喝了些,本来就不多了,所以……」
「嗯,确实是相当贵重的东西。」
「啊,那——」
「一码事归一码事,代价要昂贵才有意义。」
「……唉。」
老维特两步一回头,双手不住的摩挲着自己的衣角,最后还是不舍的,将柜中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瓶子,交到了我的手中。
「稍微想想也知道,用两瓶卖不上价的酒当报酬简直是白捡的便宜,何必出这个丑呢……」
拿到我们应得的,我们也打算告别这位感情丰富的老人。
从头顶袭来的正午阳光,即便在寒秋之际也让我们感到了不适。
「卡斯。」
「什么事,蕾斯?」
「他,老维特做的对吗?」
「你在装糊涂,我可爱的蕾斯,但我向来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我在酒瓶受到阳光直射前将它丢进了收纳中,我并没有正确的酿酒知识,但我用腌渍物的情况做了判断,希望不会变得更糟。
「当然,他正确无比。」
「即便他在雇佣怪物,用以破坏秩序?」
「你的指摘一如既往的辛辣,我该怎么解释呢。」
我和蕾斯喜欢对话,也许时常听起来像一场辩论,但我们其实从无分歧。
我们心意相通,信息大多并不需要对话来传达,久而久之,语言对于我们,便成为了一种消遣。
「简单的来说,正义和正确并不总是重合的,正义源于人类群体中所诞生的良知与道德,这二者在时间长河中处在数亿,数十亿个体的'观测'之下,它的形态已经被固定,成为准绳,成为不动的标杆,即——正义是绝对且客观存在的。」
走出居住区,正午的街道虽然依旧有人,却也不比清晨,也许执行委托的猎人大多不会选择在城内享用午餐。
「但正确不同,正确流变且善变。以现在为例,在此刻决定这件事正确与否的'观测者'只有仅仅三人,老维特迷茫再三但仍愿相信自己,并付出代价。我们仅仅为了玩乐而不关心后果,更无意否定他的行为与意志,那他,毫无疑问就是正确的。」
「听起来更像在是强词夺理。」
「标榜自身正确的人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很虚伪不是吗?我们达成了物质交易,准备去破坏公正与秩序,闯入监狱,救走犯人,可能会摧毁三两面墙壁,可能会夺走三两条人命,就结果而言我们都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那这正义吗?我们心知肚明,这些事大多糟糕透顶。」
我们由大道进入窄巷,嘈杂的人声渐渐离我们而去。
「自身的正确与正义重合的便成了好人,相悖的便成了坏人,剩下的常人,大多活在夹缝之间。」
「那,没有正确与正义相悖,却投向对方的人吗?」
「当然,有。」
我轻抚着蕾斯的头顶,稍稍俯下视线与她对视。
「只是他们在常人眼中,与坏人(我们)别无二致。」
咔哒咔哒——
安静的巷子尽头,徐徐传来木制车轮的声响。
一台精致又熟悉的流动餐车正被一个人拉动,向我们走来。
「哦!这么巧,找到老维特了吗?」
是早上的店长,好像是叫……多兰?
「嗯……」
这么说来,我和蕾斯都理所应当的打算正面闯入监狱。
仔细想想的话,这实在说不上是个好主意。
「多兰先生,如果在这呼救,卫兵要多少时间能赶到?」
「啊?这里离哨所就隔了半条街,不消两分钟就能到。」
「那……第二个问题,你的餐车里还有食材吗?」
「呃?没了。」
多兰店长被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提问弄的一愣。
「毕竟今天生意还挺不错的,要是想吃午饭可以去我的酒馆,就算没到开业时间,做两顿热饭可是手到擒来。」
真是热心。
「那我就安心了,没什么比浪费食物更令人心痛的事了。」
「……啊?」
砰!!!
魔力强化的侧踢,将精致又可怜的木制结构车变为了泼洒在墙壁上的废料。
其中并没有食物的痕迹,甚至厨余也已经被清理干净,看来多兰先生还有着诚实这一优良的品质。
我从收纳中拿出还从未用过的日之金货币放入他的上衣口袋作为赔偿,然后试着像标准的反派角色一样,抓住领子将多兰提起。
「现在,请呼救。」
边境城市 伊斯塔 哨所地下
「卫士长!」
对毕恭毕敬的新人点点头,年迈的卫兵长从地下监狱快步向外走着。
边境伊斯塔虽说事边境城市,但危险大多都是魔物侵袭,埃达人常年居住在巨树之上,边境冲突更是无从说起。
但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城镇,却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命案。
一个年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幼小少女,在暗巷中残杀了数名贵族子弟,场面堪称惊悚。
尽管当时因为对魔力的应激反应将她击倒,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个跟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会是真正的凶手。
「唉。」
但那帮贵族一定会用这件事施压,就算是一帮仗着家世流氓,在他们眼中也是可用的筹码。
无论如何,明天就要对那个可怜的孩子行刑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什么,他能做到的也就是分给她一些自己的食物,让那副瘦弱的身躯吃饱一些了。
嗒嗒……哒哒……
从拐角处,几名卫兵带着犯人正迎面走来。
二人身着红色的衣装,双手被拘束器锁在一起,眼中满是胆怯。
真年轻啊,看上去也就十几岁。
最近怎么回事,少年犯很流行吗?
「怎么回事?」
「啊,卫士长!这两个人在附近闹事,涉嫌损毁财物,但好像没有伤人,也没有反抗,所以估摸着关上一晚给个教训。」
还好,至少不是又一件命案。
「名字。」
「……啊?啊,我叫卡斯,她叫蕾斯。」
少年好像刚刚反应过来,慌忙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大人,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个店长说话难听了些,一时没忍住……」
可能是看到卫兵长没有接话,少年又开始紧张的辩解了起来。
手腕上的拘束器在抖动中发出轻响,与他同行的少女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尽力的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少年背后。
「行了行了,让他们在一层呆一晚,明早给送出去。」
「是!」
听到从轻发落,少年大大的松了一口奇,连忙道谢。
看来也是个胆小的小子,今天这么一下,相必也没了什么犯事的胆量。
卫兵长如此想着,继续向外走去,直到与那两人擦身而过。
「!?」
仅仅是一皮秒之间,年迈的卫兵长看到了错觉,他感到脚下,粘稠的血液在流淌。
不适感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脊髓,让他的手紧紧的握在剑柄上。
「停下!」
「噫!」
也许是卫兵长的吼声杀气过重,少年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的随着其他卫兵的视线转了回来。
就算再看一次,这名少年的神情也完全符合一个胆小鬼该有的形象。
但只有卫士长,这位敏锐的边境老兵,看到了少年表情变换的一瞬间,那一瞬间,少年的眼眸中只有一片虚无,好似泥沼。
「你们用过拘束器命令他们了吗?」
「呃……啊?没有,这两个人一直很配合,而且这东西启动起来还挺痛的,所以……」
「下命令,现在!」
「是……是!」
卫兵不知道上级为何要这么为难这对兄妹,但既然是命令,也只能照做了。
「会……会痛?大人,手下留情啊,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对不住了小兄弟,一会给你们带点吃的,忍一忍。」
卫兵小哥挠了挠头,憋了半天,总算下了个不轻不重的命令。
「命令,跳一下转个圈。」
带有魔力的指令下达,产生反应的拘束器微微颤动,接合缝中亮起淡淡的魔力光,准备强制被拘束者完成被下达的命令。
然后它在下一瞬间,在一声巨响中,变为了高速飞行的破片。
爆炸与碎片将附近的人和物一气排开,撞击在坚固的墙壁上,人事不省。
而唯有一人,在此刻,已经拔剑,挥砍而下。
「!」
我承认我只是想试试看,但我没想到自己真能做到空手入白刃。
在我们的演技败露之后,这位老先生毫不犹豫的就砍了过来,是他的恩惠吗,还是说只是边境老兵的直觉呢,但不得不说,这次失败对我们的打击数一数二。
「我还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来着。」
「啊,很不错,看起来跟小姑娘一样楚楚可怜。」
老兵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即旋转剑身,将其从我的手中解放。
紧接着便是一记直刺,直指我的咽喉。
所幸,旋转的剑身在我的手掌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此刻血流如注。
「叮!」
『巴托里』所操控的血液流动,结晶化,如同坚铠般弹开了剑刃。
「蕾斯,我有哪里不自然吗?」
「卡斯,浮夸,明明沉默就好的。」
已经欺身的蕾斯用左手抓住了被偏移的剑刃,剑刃深深的嵌入了血肉,她借此将紧握剑柄的老兵整个扯了过来,右手掌底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胸口,配有护心镜的皮甲深深凹陷。
「哼!」
闷哼的老兵后退了数步,却稳稳的站住了脚跟。
「最近的年轻人都不太懂得尊重老人,下手这么重。」
「与之相对您倒是结实的很,有什么诀窍可以教授一下吗?」
「单纯的魔力运用罢了,不值一提。倒是你们,带着奇特的能力,来监狱做什么?」
老兵重新将剑提起,摆到中段位,言笑的眼睛也变得更加锐利。
「啊!您不说我都忘了,我是来找人的。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大概这么高,据说跟我们……不,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和蕾斯很像的?」
反被老兵提起正事的我,捧着蕾斯的脸,放到我的身前,努力的让老兵回忆起来。
「这么说来……确实和你们长得很像,年纪大了连眼神也变差了。」
即便如此,老卫兵长的架势也没有一丝松懈。
「找到她之后你们要怎么办?她姑且是死刑犯,你们不会说自己大费周章,只是来探监吧?」
「嗯,我们要把她带走。」
「想想也是。」
「那么,能告诉我们她在哪吗?」
那么,面对前来劫狱的歹徒,一名卫士长要怎么办是一目了然的事。
能与意志坚韧的人厮杀是一件美事,但在另有目的的情况下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嗯……在地下二层,最深处的牢房。」
「……啊?」
他刚才说什么?
「怎么,耳朵不好吗?再怎么说这么年轻就耳背的话,以后可有的受喽。」
「不,该怎么说呢,没想到您会这么爽快的告诉我们。说实话,帮大忙了。」
「哈哈哈,那作为答谢,我能提些条件吗?」
老兵笑了笑。
「请。」
「如果我这把老骨头死在这里,还请两位放过我那些倒在地上的部下,那都是些充满未来的年轻人,死在这里可惜了点。」
他第一次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扫视着刚刚被冲击波震晕的卫兵,又迅速的移回。
「啊……我们的目的只有把人带走,您大可视而不见,至少不会出人命。」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是死刑犯吗?」
「残杀贵族?」
「那你们相信是她干的吗?」
「谁知道,我们并不关心。」
或许我们装作相信会让我们看起来更像解救同伴的「勇士」?
也许被我们真挚情感打动的老兵会安然的放我们进去?
谁知道,正如我的回答一样,这实在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
问完问题的老兵沉默了一秒。
「那先前的条件,你们答应了吗?」
「不伤害倒地的卫兵?没问题。」
「好,那就多说无益,继续吧。」
语毕,老兵跨越数米的垫步带着大幅度下劈在瞬间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量我脑子再怎么迟钝,也不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放弃了再试一次空手入白刃的我,将蕾斯推走,侧身避开。
「!」
而剑身并没有如我所想的劈下,锋芒如蛇一样扭转一圈后,从斜下砍向我的脖颈。
「啧。」
被血结晶覆盖的手掌堪堪挡住了剑刃,但老兵的攻击十分快速和毒辣,且时刻提防着蕾斯的偷袭,这让我们一时陷入了僵局。
我们当然能用更粗暴更像怪物的方式杀死他,但我们已经使用了『巴托里』。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过多的受伤,毫无疑问会因为血腥味而失去理智,这可不好。
「蕾斯。」
「嗯。」
无视老兵的警惕,蕾斯强行插入到我们中间,更加大幅度的操使血液,纤细的血丝如同刀刃一般将桌椅切碎,在墙上留下划痕。
被胡乱一气的攻击波及的老兵,用剑挡开几乎不可见的血丝,迅速向后退去。
而这一举动,正好进入了我的射击范围。
我将手臂上的结晶重新液化为血液,聚集在指尖。
我脑中想象的,是拥有简单结构的大口径转轮手枪,那是我在原本的世界为数不多使用过的枪械之一。
之所以由我来负责射击倒不是因为我的枪法比蕾斯更好,只是在原本世界蕾斯那瘦弱的手臂没法承受大多数枪械的后坐力。
当然,这些想象并不能让我真的做出一把手枪,但迪斯特里教过我们,用已知的事物来联想可以更有效的释放能力和魔法。
上膛。
尽管我手前的依旧是一团漂浮的血球,但我的脑中仿佛响起了机械结构摩擦的声响。
「!」
尽管我已经极力的隐藏自己的意图,但与蕾斯缠斗的老兵依旧注意到了我的动作。
宽刃的飞刀穿过蕾斯的封锁,精准的刺中了我的肩膀与侧腹。
与之前一样,他好像对我们的危险性了如指掌,并一一作出反应,反应速度远超常人。
所以我们至少要认为他拥有感知危险,甚至能够短时间预知未来的能力。
那么,我拥有什么呢?在有时限,不能活用不死身的情况下,我的优势是什么?
答案很明确,我有蕾斯。
「击发。」
瞬时,六枚发出破风声的血弹发射。
蕾斯将血液泼洒在四周,从血液中隆起的结晶尖刺如铁蒺藜般停下了老兵的脚步。
但即便如此,老兵还是冷静的架起了剑。
两发,从蕾斯左耳处掠过,被剑身给挡下,金属与血液碰撞却发出了震耳的巨响。
三发,从蕾斯的腋下穿过,直取老兵的躯干,其中两发被侧身闪过,在石墙上留下蛛网状的弹痕,而面对无法躲过的另一发,他抽出了与刚才相同的宽仁飞刀用来抵挡,尽管轻薄的刀身被轻易击断,但也确实的偏移了子弹的轨迹。
蕾斯拔起自己生成的尖刺,看准间隙的攻击也被老兵一一化解。
武器被击落,凌厉的剑招斩断了飞舞的血丝,下一击便能斩落蕾斯的头颅。
老兵满是锐意的眼神中,第一次,迸出了胜利的光芒。
然而。
「唔!!!」
余下的最后一发子弹,击穿了蕾斯垂下的手掌,不偏不倚的射穿了老兵弯曲的膝盖。
无法支撑身体的老兵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既然瞄准你会被预知的话,不瞄准你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了。」
经过多次实战实验,我们察觉这个世界的「神」所赋予的恩惠和能力,有着很明显的机械性。
克里弗能用短小的餐刀切开钢铁,却无法对锋利的矛头与斧刃施加能力。
我们能够消除任何魔法的直接影响,却无法在不被干涉的情况下直接摧毁魔法造物。
可以的就是可以,不行的就是不行,仿佛游戏规则。
胜负已分。
「蕾斯?」
「嗯。」
蕾斯的手掌已经痊愈,但此刻一动不动,凝神确认自己的状态。
随后冷静的朝我点了点头,眼中赤色的魔力光也渐渐散去。
看来还没有到达『巴托里』的临界点,我们运气很好。
「咳咳!怎么,不动手吗?」
老兵单膝跪在原地,看似虚弱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他藏在身侧的手依旧紧握着长剑。
如果我轻举妄动的走过去,毫无疑问会被拦腰斩断吧,但就算我们转身离开,他又真的没办法追击吗?
真是麻烦的老人。
「喂!上面怎么没有人啊!值班的人去哪了?」
叫喊声从楼梯上传来,看来已经到了卫兵的换班时间。
而听到动静的老兵,脸色却变得极差。但他也不能发声,对他的阻止产生反应的卫兵更有可能下来查看。
「看来我们都有弱点在身,何不放我们一马呢?」
「哈,你以为我会答应吗?只要在他们下来之前把你们全部斩杀就好。」
我讨厌嘴硬的人,他们的话语除开惹恼别人,甚至连自我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
「是吗,那么为了不变成那样,容我用点小手段……蕾斯。」
「我右边。」
轰!!!
就在老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我和蕾斯左右分工将魔力强化的手臂垂直插进厚实的墙壁之中。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所谓的钢筋结构,但至少这件哨所并不是由我们熟知的混凝土制成,而是由砖块堆砌。
我们就保持这个动作,开始移动。
将体内的魔力循环改为对魔物战的规格,无限制的加大出力。
「————————!!!」
墙体,门框,承重石柱,再到墙体,我们用血肉之躯撕裂了整个入口的建筑结构。
墙面开始崩塌,无法被支撑的棚顶也变为散石坠落。
而我们,再确认成效之后,便转身朝里侧走去。
「站住!」
「不,容我们拒绝。而且比起追我们,您最好对地上躺着的几位想想办法,就算您能安然无恙,他们的办法可不多。」
「……啧!」
不给老兵犹豫的时间,落下的棚顶碎片,堆积在我们之间,将入口彻底封死。
沉浸在剑戟声的耳朵,终于回归了平静。
「哎呀,没想到这么难缠。」
「嗯,老当益————!!!」
突然,蕾斯眼中还未褪去的魔力光开始越发闪耀,赤色之中理智在不断的消融。
「到极限了吗。」
我迅速取下蕾斯腰间的试管,将其中的液体灌倒她的口中。
保险起见,我也喝掉了自己的一支。
「嗯,这种时候是不是用嘴喂会更浪漫一些?」
「……,附议,期待下次。」
还好我的血液能够快速起效,蕾斯舔了舔嘴角,朝我点了点头。
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我们径直的朝地下进发。
嘀嗒——嘀嗒——
水滴的声音,有所不同。
天空在震动,地面也在震动。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我明明一动不动,水滴却打在了我的头上。
从我的脸颊流过,冰冰凉凉,宛如受洗。
「哼哼哼~哼~」
我轻声哼着童谣的旋律,尽管冰冷的石地并不能让我感到舒适。
轻轻摇摆身体,脖子上的「铁圈」与链条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否在某一个时刻,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的心情很好。
真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呢?
好像有什么完成,或者将要完成的预兆。
这样暧昧不清的满足感在不断的瘙痒着我的心脏。
它在低语:「有什么,在接近。」
摇晃停止了,吵闹的轰隆声渐渐平息,而另一种声音,却在安静中开始放大。
哒哒——哒哒——
那是脚步声,轻缓又稳重,毫无停顿,朝这里笔直走来。
咚咚……
我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我从未想过它能够拥有如此活力。
拜其所赐,我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灼热,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片片白雾。
哒哒——哒哒——
但是,我要冷静,叫喊与哭闹的孩子永远与好印象挂不上边。
镇定,安静的坐在原地,最好能有微笑,尽管我并不擅长管理自己的表情。
哒哒——哒哒——
这十秒的时间仿佛永恒,而永恒也在脚步的停息下终结。
下一瞬间,一只手,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字面意思上,插进了铁制门的夹缝。
扭曲的金属发出震牙的吱吱声,从门框上被整个扯下。
通道的灯光完全不顾及我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气的挤进了房间。
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不愿闭眼。
我紧盯着门口,延申至我脚下的阴影,生怕错过哪怕一瞬。
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在叫唤,毫无疑问,在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一切。
「蕾斯,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但这是我喜欢的类型,和蕾斯很像。」
「嗯,可爱,和卡斯很像。」
「那么,综上所述,很遗憾,你现在是我们的了。」
我感到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一切由此才真正开始。
今天,是我的受洗日。
太棒了更了!
疯批美人爱了爱了
wow
感謝更新~~
追這部到現在至少也有一年,esj事件後就很少來這邊了,偶爾過來看看您的更新進度,順便重溫劇情。
感謝作者,辛苦了❤
加油
加油啊,期待更新
图片没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