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只要出门就有可能遇到人，而遇到人就有被认出来的概率，这是无法可想的事情。说回到概率，这又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我在想到概率时，通常会将大概率事件当作『绝对会发生』，低概率事件当作『绝对不会发生』。

譬如，我在路上散步时，被从天而降的小行星砸到的概率绝对不是零。但我也绝不认为，自己会因这么蠢的事情而死。

低概率事件发生之前，大家都认为这件事落不到自己头上，但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概率再低，也不是零，意味着总有一天，会有个倒霉蛋被小行星碾碎脑袋。

言归正传。第七结界都市是规模靠前的大型都市，有差不多2600万人口；我在市内不希望遇到的人，总共有3个。而那两千六百万分之三的其中一人，我的后辈，北尾识，现在正坐在我对面。

明天不太想出门，有点害怕天上会下小行星。

「米缇前辈，为什么突然辞职了？」

北尾——不，我基本上是叫她小识。小识她忽地勐拍桌面，顺势站起，像要捕食的老虎般耸起肩背，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在气势上完全被她压倒，只能瑟缩在她的阴影中，装作心不在焉地吸两口果茶。

---

炒饭确实是太多了，我硬着头皮吃到最后，也还是剩下小半盘。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老板打招呼离开，却刚出店门，就和路人撞了个满怀。

在马上要失去平衡的时候，被那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你没事——米缇前辈？！」

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人会用『米缇前辈』称呼我。

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声线，目光触及垂到脸前的翠绿色发丝，我的脑袋里顿时警铃大作。

我仍下意识地以男性状态自居，导致放松了对某些事情的警惕。本来我早该发现的，北尾识就住在这条街，来老板这儿吃饭，是超高风险行为。

「你认错——咕欸！」

怀抱的力度忽然变得奇大无比，我的老脸都要被镶进她的前胸。

……不得不说，好软，不愧是正值大好年华的青春少女。

但我老脸一红的同时，已经开始有点呼吸困难。我感觉自己像是上了砧板的肉鸭，正挣扎着试图发出临死的惨叫。

「小，小识，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我不会再上前辈的当了。」

「你要干什——呜哇！」

五感正常的人类，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当然会感到无所适从。而若再追加上双脚离地，那便能称得上是相当不安。

我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想来，应该是小识抱住我之后，直接把我抬了起来。若论平常，以我177公分的身高，想来是足以傲视第七中央支部；可我现在是『米斯缇雅』形态，比小识矮了得有一个头。

「放开我！」

我奋力想要推开她，然而小识完全不为所动。兜帽在挣扎中脱落，头顶传来温热且有节奏的鼻息，我开始意识到，反抗并无作用。以自己孱弱的身体能力，甚至不足以打乱她呼吸的节奏。

我像认了命似的，整个人瘫软下来。

这样双脚悬空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再见天日时，发觉小识把自己带到了一家饮品店。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米缇前辈，为什么突然辞职了？」

小识的质问简单且直接，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尴尬地吸两口她为我点的果茶，偷偷观察起这家店的布局。

出口只有一个，就是店门，而小识的位置背对着店门，我则坐在靠里侧的位置。看来是绝对逃不掉了。

我无奈地收回视线，对上小识那双睁的浑圆的眼睛。

北尾识，第七结界都市中央魔法支部所属，C级魔法少女，独有魔法是生成各种各样的炸弹。支部对门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就是被她两发炸弹送走的。

在我的三个后辈中，北尾识最早来到第七中央支部。

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我今天遇见的是北尾识，而不是另外俩人。只要小识没变身，附近也没怪兽，她姑且——姑且，嗯，能算得上是个常识人，能够正常沟通……吧。

老实说，我仍然对昨天的那件事耿耿于怀。她的那发炸弹，彻底摧毁了我变回男人的最后希望，有点想对她发火。

但是啊，我的真身其实是男性，这个秘密她其实不知道。

「前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唔欸！啊嗯，嗯……在听的。」

「前辈？！没事吗？」

我慌乱中松开了手，果茶坠翻在膝盖上，溢出的甜腻液体淋湿了我的衣服，又凉又黏煳煳的，很不舒服。

小识的情绪显然不太稳定，虽然只有少许，我仍能感受到从她体内不断溢出的魔力。外放的魔力，对普通人而言便是洪水勐兽，如果沾染上，就会像现在的我这样，因下意识的畏惧而手足无措。

魔兽同样携带有魔力，且不会像人类的魔法少女一样知道收敛。若是近距离面对魔兽，人甚至难以鼓起逃跑的勇气。换句话说，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像正在面对一头张牙舞爪的魔兽。

「咦？可是，前辈明明是比我还厉害的魔法少女？咦？」

小识迅速地理解了事情的原委，很快控制住溢出体外的魔力。不愧是我的后辈，拥有的魔力总量相当夸张，升入B级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我也知道小识想说什么。

我明明是魔法少女，实力还远强于她，为什么会受到魔力震慑？

答案比较荒谬，荒谬的同时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今天不把事情解释清楚，估计是很难脱身了，老老实实坦白比较好。

我花几秒钟时间，考虑了下措辞。

「我已经没有魔力了。这就是我辞职的原因。」

「怎么可能？」她当然不会相信。

「你还记得我上次出战，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上个月？欸，对哦，最近都是我们在处理怪兽，前辈你总是在支部值班……」

我为什么会辞职？

帮偷懒的阿莱亚处理工作，帮乱来的后辈们收拾烂摊子。我的职场环境相当险恶，这固然是导致我辞职的部分原因，但并不是全部。

我不是不想当魔法少女，而是不能。当初，我之所以与阿莱亚签订了半年的魔法契约，是因为，我的魔力只能维持180天。从上个月开始，我便察觉到体内魔力的流失。

终于到了今天早上的时候，连自己的『礼装』都难以再现。我体内的魔力，如今无限趋近于零，已彻头彻尾地变回一般市民。

「阿莱亚应该有和你们解释吧？」

「好像，是有说『米斯缇雅已经不能再做魔法少女了』之类的……但这样说谁懂啊！」

「反正，情况就是这样。从上个月开始，我的魔力就在逐渐流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魔力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异常性。

我是以男性之身拥有魔力的『异常』魔法少女，无论是契约的形式还是获得魔力的方法，都与其他魔法少女完全不同。

我的魔力，原先就是别人的东西。借来的东西，自然用不长久。

「先不管这些了。米缇前辈，我帮你弄干净吧。」

「麻烦你了。」

小识没再追问更多的事情，可能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更可能是看出我此时的为难。糖分很多的果茶洒到衣服上，衣服变得又重又黏，穿起来很难受。

她拿着纸巾，蹲在我膝盖前，尝试擦掉我衣服上的水渍。

「呜哇，黏煳煳的，这个必须得脱下来洗吧……嗯？」

「怎么了？」

我正在清理自己的袖子。见身前的小识停下动作，略感疑惑。

毫无预兆地，她忽然掀起我的连帽衫，探头朝里面瞟了眼。

「小识？你干什么呢？！」

我慌忙压住衣服下摆，使劲推开小识的脑袋。

这个人冷不丁的，在做些什么呢？是不是太过神经大条了？!

「前辈，身上的衣服，男朋友的？」

不知怎的，这句话从小识嘴里出来，总觉得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开什么玩笑，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有男朋友！」

男，男朋友？

这，这么说来，这具身体的生理性别确实是女性来着。如果变不回去了，长期受到体内分泌的激素影响，是不是真的有喜欢上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但是，我喜欢上男人的概率真的为零吗？低概率事件并非绝对不发生，我会不会也被小行星砸中脑……

……开始起鸡皮疙瘩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深入思考为好。

「嘘！可是，前辈穿的这件，」说着，小识观望了下四周，注意到隐约有几道视线看向这边，提醒我声音小些，「这件连帽衫，是男款吧？大到能当裙子穿了。」

「而且，里面那件大的过分的男式运动内裤，明显太肥了，还另外找了根绳子才能系在腰上——」

「求你别说了。」

「前辈为什么穿成这样啊？」

「我没别的能穿……」

我感觉本就残破不堪的自尊心，在她无心之语的摧残中，正咔嚓咔嚓地开裂。这不能怪她，可我也不知道该怪谁。

「前辈，从这儿走到你家换衣服，需要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

「那有点久了，」小识再次检查起周围的视线，「可能已经有人认出前辈来了。正好，我们换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