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在距今約莫十年前,我們國家來了個奇怪的訪客。

那名訪客自稱是魔族的大使,此次前來是為了與我們建立邦交。想當然的,對於這個擅自闖入皇宮大殿且外型與人類不同的怪物,護衛立即一擁而上將他拿下。原本該是這樣的。那個女人,不對,女魔族,在一瞬間就打倒了二十名穿著我國最精良鎧甲的士兵,而且還感嘆說:

「這就是現在的人類嗎?竟然變得如此弱小。」

即使如此無禮,在場的所有人仍懼怕的不敢出聲,她完美的震攝住了全場所有的生物,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作為生物的質的不同。以往只能在神話中聽見的魔族,現在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若非親眼所見可能會當作一則無聊的笑話吧。

初次的會面有如一場風暴,這不像是外交,而是脅迫。她的一字一句都多麼地具有威脅性,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人心驚膽跳。即使每個人都距離她超過二十步以上,仍會擔心不小心惹其不悅而人頭落地。

在那之後過了約莫四到五天,來了一個不同的男性魔族,這次還帶了禮物——一條手臂。

「這是一點歉意,請收下,上次的傢伙不會再來了。」他是如此說的。

貴族中有人發出輕蔑的笑聲,嘲笑著對貴族無禮之人的下場。愚蠢!如果那條手臂真是那名女魔族的,那表示他的國家中有高手有能力打敗輕鬆擊倒我國二十名精銳士兵的怪物,而且現在就在這個國家內!只要有點腦袋就知道在這短短五天內不可能能夠到多遠的地方去。除非⋯⋯

「請容在下無理。使者大人,請問您當前居住於何處?」

提出問題的是國王身旁的侍從。如果這是國王的意思,那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國內主要分為擁王派與貴族派,貴族派是一群,自私、毫無道德可言的小人,只要時機正確它們隨時都會將這個國家拋棄,現在尚未造成這樣的局面全因擁王派的勢力還稍微能夠壓制具有謀反可能的貴族。

侍從的提問無疑是抓住了先機,只要比起對手先獲得魔族的支持就能穩固權位,想必都是這樣想的吧。

現在就是關鍵點,以對話作為突破口,若是之後能夠得到武力支持,貴族派的傢伙們就別想再次崛起。

「這個嘛⋯⋯我很普通的,住在城外的森林中,離開道路向東約莫幾公里的路程,有一座遺跡,是之前我年輕時攻下來的,在遺跡正殿前面,如果不出意外會看到馬車以及我的同伴。」

「這、這樣啊,那可否請你們移駕到此?」

完美的一步!縱然對於魔族的國家是否存在尚有疑問,不過就算只是有著與眼前這個男子相同種族的部落也足夠誘人。現在重點是他的回覆,如果他願意入住,那有我們就有更多的機會進行交涉。

無法被打攪,沒有人有辦法發言,除了交涉對象現在為國與國之外,直面王的大使才是最可怕的。他的笑容是多麼的溫和、優雅,讓人猜不透皮囊底下的想法。

「沒有問題。不過,我要提出三個條件。第一個,我們的馬必須與其他馬分開飼養。第二個,不准任何人靠近飼養馬匹的地方。第三個,不准碰觸馬車上的任何東西及馬車。」

侍從以眼神求得意見後同意了條件,相對的,若是入住之後不可離開居住地。對於這個,他是這樣回答的:

「真不錯啊,看來能在這裡好好的休息一下了。最好討論個十年百年,我們的時間可是還有很多的。」

說完他便從大門離開。他離開是如此的自在、愜意,彷彿以行動來表達他是多麼的強悍,多麼無所畏懼。

「欺人太甚!」

在他離開後不久,有一名身穿淡紫色外衣,全身上下都為高貴絲織品的壯碩男人跺腳怒吼。

他是這個國家的軍務大臣,雖然武藝不錯不過腦子卻稱不上是好使。臉上的落腮鬍讓其看起來比年齡稍長,高聳的鼻樑和因太陽曝曬而顯得較深的膚色也多少起了一點功勞,使其年齡看起來落在四五十左右,不過他是實際上是在場貴族中年紀最小的,只約莫二十到三十出頭。

「居然如此瞧不起我們!不過只是名大臣居然如此放肆!」

貴族派與擁王派們聽聞此句也都開始竊竊私語。貴族終究是貴族,不論推舉的是誰終究是希望自己獲利。

「安格朗卿,冷靜點,你也看到了吧,那壓倒性的實力。那不是我們能夠達到的境界。」

「可是,陛下,他只不過是一個人。」

「就是只有一人才可怕,我們猜不透他們的想法,一前一後的搭配把我們嚇得一楞一楞的,可是即使他無禮,但在那之後的龐大利益我們無法估量。這次聚會就先這樣吧,這件事情我必須再做思考。」

王國一年裡會有七天所有的貴族會聚集於王城舉辦聚會,聚會舉行的時間不定。可是魔族到來的時間恰好是警戒最高的第一天。說是意外實在過於巧合。

當第一人來到時給的下馬威與第二人的溫和表現出強烈反差,甚至讓人感到他說出的話如母親對幼兒唱出的搖籃曲那般溫柔。若這也是魔族的計謀那必須再多加考慮之後與魔族的關係。

那天的集會散後安格朗突然從王城中消失,直到魔族再次到來。



他們到來時,帶著三輛載貨馬車,一輛裝飾華麗的禮車。以及超過百名動作流暢的人偶,人偶的球形關節裸露在外,整體造型不一,有的高有的胖,看起來做工粗糙,可動作卻異常的流暢,彷彿真人的肢體動作,明顯有龐大技術的支持,讓他們口中的魔族國家的可信度再上一層。

「陛下提供住宿的恩惠我們感激不盡,可是呢,你們的歡迎未免太過熱情了一點。」

男魔族優雅地微笑著。沒人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們進入時樂隊和儀隊的確依照接待外國貴賓的禮儀進行迎接,入住也全數按照標準流程進行,目前看來並無特殊的地方。

在他的身後約莫十到十二步的距離,有大小足以放入一個人的木箱,由四隻人偶從他們所住的別墅搬運過來。

他說了聲「搬出來」後人偶便把箱子打開,粗魯的將穿著鎧甲正在昏迷的魁梧男子從箱子拖出。

「這是你們的吧?如果不是那我就拿走了。」

國王頓時瞪大了眼睛,沉默了片刻緩緩地、反覆咀嚼過文字才開口回答。

「是,那個男人,那個被你帶過來的男人,是這個國家的人,若是他有任何冒犯的地方,余願意向你賠罪。」

年邁的國王低下了頭。魔族的笑魘更加的深,眼神流露出心滿意足。

國王雖然稱不上是明君卻愛護人民,在治理期間幾乎不曾發生戰事,只要沒有戰爭人民就不會無故失去性命,他是這麼想的。相對的,為了讓人民不受戰爭之苦,下場便是對外國所發動的侵略一再的忍讓並且給予金錢和談。這也引起了相當一部份貴族的不滿。安格朗家族上代繼承人便是如此。

蒙格洛夫.克羅倫森特.柯斯.安格朗為掌管軍務大臣職位近百年的安格朗家族第7代繼承人,上代繼承人私自還擊敵國戰死沙場後,年僅十五歲的他便繼承了職位,憑藉著剛強的個性與個人魅力在貴族中占有一席之地。雖然更多人是把他當作腦子空空好利用的棋子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時間,大廳充滿了笑聲。笑聲逐漸猖狂,當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時笑聲忽然停止。隨後他深深一鞠躬道歉。

「真是,抱歉,我失態了。憶起了往事就忍不住。你說,這個男的是你們的國民,是吧?」

「是的⋯⋯」

在場的全部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他下一個動作,無形的壓力覆蓋在這個地方,連時間的流逝都讓人感到焦躁,每多待一秒都像度過了百年。

「那就好,這個男人我很中意,若是把他放到我還在軍中的時間了話,我很樂意再跟他交幾次手。好好珍惜吧,他是你最忠誠、愚笨、勇敢的戰士。」

語畢,他彈了一響指,人偶隨後從箱子中拿了一小瓶裝在透明容器中的紫色藥水,往安格朗的嘴巴灌了下去。

「等等!」

「不用擔心,我可不是卑劣的小人,就像⋯⋯」

大殿的外側的門突然被粗暴的撞開,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持著利刃包圍了現場,其中還包含著隸屬於王家的護衛兵。

走在最前頭,鎧甲上佈滿著特殊的符文的顯然是屬於教會的騎士。不知是否為錯覺,那個人全身上下就連劍都散發著一點點的聖性。

「陛下抱歉我如此無禮,但是這件事我絕不能苟同,現在就該把這些傢伙給全數驅逐!魔族不配生活在人類的國家!」

「這是謀反!」一名貴族怒吼,但是士兵之中沒有人搭理他,只是持著劍繼續向著目標前進。

來到距離不到五步時,男魔族不疾不徐轉過身迅速地掃了一眼,脫下雙手手套嘲笑道:

「噢,就這麼點人?外頭的傢伙說得好像很危險似的,害得我稍微了期待了一下呢。讓我猜猜,你們看過了神話,找到了傳說中我們會害怕的東西,然後認為這樣就能打倒我們。」

他特別強調了「傳說中」,語氣中全是滿不在乎和惋惜。明明手無寸鐵且穿著不方面行動的禮服,光是氣勢就壓倒了包圍大廳的所有人。

「閉嘴!你這骯髒的魔族!我們絕不可能讓你們玷汙我們的家園!」

「玷汙?您可真會說笑。」

魔族的氣場隨之一變。放出了如之前的女魔族不一樣的威攝感,再次震懾住了眾人。若是將女魔族的威攝感認為是來自於壓倒性的實力,那男魔族便是來自於強烈到足以吞噬一個人的恨意。

「人類殺害我們的君王、侵略我們的領土、屠戮我們的百姓,利用神之名對我們發動戰爭。這些仇我們都還沒報你們就想以這種理由來殺我?而且,我也沒說過我是隻身前來。」

響亮的掌聲響起,伴隨著一個有著六隻手,頭上整齊的鑲嵌著六顆淡藍色半圓形寶珠的魔族從牆邊忽然地出現。

「我可沒叫你出來,阿德斯。」

「我知道阿,不過現在看起來正是時機不是嗎?」

「你乖乖地躲著就行了,不需要出來搗亂。」

阿德斯在眾人的注視下緩步走向男魔族的面前,單膝跪下將姿態放低後再抬頭說:

「依您的意志,如同既往,下達命令吧!」

男魔族笑了,轉過頭向國王問道:

「生?抑或死亡?」

國王沉默不語,因為他知道宗教在這個國家舉足輕重,更別提持有著聖物的那些古老宗教,有些甚至有能力讓這個國家成為世界公敵。

男魔族轉過身再次問道

「存活?抑或消亡?」

持有著聖物與祝福過的裝備,該感到畏懼、害怕的應該是在眼前的魔族,可是那個魔族現在卻像是劊子手般等待指令,指令一下便要砍下犯人的首級。領頭的叛軍首領忍不住此等屈辱,在羞恥與憤怒的交織下使得情感壓過對於死亡的恐懼,促使他握著劍無謀的往男魔族衝去。

「壓制他。」

命令落下,阿德斯在叛軍首領衝刺到他附近的瞬間,從蹲姿恢復回站立,回過身抓住叛軍首領的頭盔,利用轉圈時的慣性猛的將他往地板摔至失去意識。力道之大連大理石鋪成的地磚都以他的頭為中心四散碎裂。

「第一個。還有下一個嗎?」

阿德斯的表情散發出一種爽快且心滿意足,如同小孩子玩著遊戲,或積怨已久的事情在瞬間煙消雲散。

人群蠢動著,有些人已經開始慢慢地向後退。說來可笑,這群人的動機並不純,至少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不論是宗教上的名聲,抑或是幻想能脅持國王的以謀求利益的。

男魔族朝著王座走了數步再次開口:

「他們是你的國民,理應為您來進行管理,我等只為外人無法決定陛下財產的去留。讓反叛者的血染紅大殿的長廊,抑或是讓他們全身而退只留下失敗者的名聲,決定的權利掌握於您之手。選擇吧,只需要您的一句話,小人便可讓他們再也無法出現在你的面前。」

他陰森的笑了。

國王沈默不語,在這個當下他正將一切事物放置於天秤上進行衡量。

王國的穩定、貴族的勢力、自我的堅持,以及存在於這背後的龐大利益及陰謀。若是成功拉攏魔族的勢力國內貴族一定會進行干擾,最糟的情況是魔族的大使——雖然難以想像——被刺殺而導致戰爭,或是貴族串通敵國一口氣攻下這個國家。

天平不可能永遠平衡,很多時候國王總是看著明月祈求歲月靜好,若是和平能靠金錢換取有何不可?這只不過是上位者的一相情願罷了,大量的金錢來源於高昂的稅收,即使這樣子會嚴重壓縮國庫,他始終堅信著只要沒有戰爭便是好事。

「哀⋯⋯余一生無為,連從父輩流傳下的基業,余都無法守護,想必余之名將會以無能之君流傳於後世吧。但是,至少余要為了這個國家、為了余的繼位者,再一次的下達命令。魔族阿,余命令汝,殺掉所有意圖謀反者,不可留下任何活口。」

「命令受理。好啦,既然已經確定除掉他們是被許可的,那就來大幹一場吧。」

為了不引發國際問題,必須忍耐住深植於魔族內心中的慾望,戰爭對於如今的魔族不是一個好點子,經過了兩次大戰,魔族的人數早就比起全盛時期衰退至少一半以上,即使因為戰爭而讓魔族的科技略高於其餘種族,但是整體人數終究是硬傷。

由於其悠久的壽命,魔族在婚後的千年內鮮少生下超過兩個幼兒,有些極端點的例子一生中只會有一個小孩。

最後一場魔族的戰爭是在約莫兩百年前結束的。那是一場侵略戰、一場經過了周密的計畫才發動針對魔族的浩大的戰爭,在戰爭中傷亡最嚴重的不是士兵,而是生活在都市外村莊中的平民——全都被宗教聖物刺穿頭顱而死。雖然不願承認,但魔族若是繼續進行報復戰爭將會有機率走向滅亡。

男魔族對阿德斯下達完命令後,平靜如水的宣告反叛者的悲慘結局。

「依照我國傳統,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舉劍時便視為決鬥的申請,而你們對著我們二人將武器出鞘、架出了戰鬥的姿態,我有權認為這便是決鬥的邀約。接下來,請你們展現你們的力量、技巧,表現你們的勇氣與對於生命的渴求吧!你們的對手將會是我的左右手阿德斯,以及這個國家唯一——噢,現在是唯二對我進行攻擊的男人,歡迎勇猛的忠臣!蒙格洛夫先生入場。」

大臣們聽到這句話的反應不同,有人腳步開始往王的腳邊接近以躲避接下來的腥風血雨,有人探頭想看清那個昏睡中的男人失敗的樣子,有人⋯⋯雖然反應不同,可都有個共通點,沒人敢上前進行勸架。

當阿德斯緩步向前,反叛軍逐步倒退,蒙格洛夫仍昏迷不醒,可是在箱子周遭的人偶已經將一把劍放置在他的右手邊,而逐漸後退的反叛軍末端有人在後退的過程中起了殺心,手中的配劍正要往他揮去時,他瞬間瞪大雙眼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翻身避開了攻擊,迅速起身抓起一旁的劍精準的刺進了用來窺探外頭的頭盔上的細孔,之後一腳踹開屍體將劍拔出。

「終於醒了嗎,這點時間就適應了藥劑放在這個時代應該算是合格了吧,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

在金色的王座旁傳來男魔族不知是抱怨還是稱讚的話語,除了最初一句話之外的聲音逐漸變小,最後的一段話小聲到幾乎沒有人能聽見。

蒙格洛夫哈地長舒一口氣,眼神閃爍著凶光,手上的利刃正滴著紅白交織的液體。

「喂喂⋯⋯那是安格朗卿⋯⋯嗎?」

有人提出了疑惑,這是當然的,如果是以往的蒙格洛夫根本不可能做出直接殺害士兵的舉動。當前偉然站立著的這個男人既是蒙格洛夫也不是蒙格洛夫,過往的半吊子已然死去,現在手持長劍直面超過二十人以上的叛軍的是正逐步成形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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