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底是一個不是特別富有但也不至於過度貧瘠的小鎮,人們在小鎮中的蓄水湖周邊種植蔬果,偶爾也會使用鎮裡人們合資製造的載貨馬車和附近村落通商,在這片區域中是屬於生活還算安穩的地方。
───原本是如此。
在該有藍前來巡迴的時間未見藍的到來,隨著時間流逝,蓄水湖的水位逐漸下降,人們開始感到憂慮。
如果藍一直都不來怎麼辦?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周邊各個村落,人們心裡的不安日漸擴大,直到連通商都被迫停止,鎮上居民人人自危,一股絕望感悄悄蔓延開來。
然後,發生了悲劇。
看著地平線那端熟悉的建築輪廓,夜感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一點也不想再回到這裡,然而他卻無法逃避。
他沒有告訴契諾瓦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就算說了,契諾瓦也不可能同意他單獨留下並自行前往。
契諾瓦沒問,他也不想主動提起。
夜有點駝鳥心態地縮了縮脖子,把臉埋在契諾瓦的兜帽後面,不再去看還有多遠距離。
「嘖......不好。」
契諾瓦突然砸了聲舌,然後加快奔馳的速度,夜好奇地抬頭看向前方,不過他無法像契諾瓦那樣能看得很遠,所以仍然狀況外。
直到距離接近,他才明白契諾瓦說的「不好」是指什麼。
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們聚集在圍繞伊勒底的矮牆邊,而矮牆內側及入口處則有手持武器的男人站崗,警戒對象正是外側那些看上去狀態有些糟糕的人們。
夜立刻理解了情況,圍牆外側那些人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多羅居民,每個人衣服都破破爛爛的,面黃肌瘦、神情委靡,渾身散發著一種岌岌可危的感覺。
契諾瓦在一段距離外將他放了下來,稍做整頓後,朝向人群走去。
兩人的靠近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站在矮牆內側手持武器的男人立刻警戒起來,將手裡的長矛尖端對準他們。
「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契諾瓦腳步不停,一邊往前走一邊用手指點了點圍巾上的金屬夾扣。
「我們是契,找這些人有事。」來到聚集在矮牆外側的人們前方約十步距離的地方,契諾瓦突然停下來喊道:「誰是多羅的村長?」
從聽到契諾瓦說「我們是契」開始就騷動起來的人們似乎沒聽見後面的問話,一個個像是見到獵物般冒出某種光彩的眼神一下從契諾瓦轉移到夜身上來。
本來在靠近這裡時就盡可能用斗篷和圍巾將自己包成一團只露出眼睛的夜被這突如其來的集中關注嚇了一跳,立刻整個人縮到契諾瓦身後。
「藍...是藍嗎?」消瘦的人們顫顫巍巍朝他們走來,眼神語氣都透露著希冀。
現在還沒有能力回應他們的這份希冀,夜忍著喉間湧上的不適,緊緊抓著契諾瓦的斗篷一角。
契諾瓦側頭瞥了他一眼,又回過頭看向前方的眾人。「他是我們契的新成員,還在修行中。」
「不...不是藍嗎...」因為契諾瓦的回答而失望的人們腳步停頓半晌,卻又再度朝他們走來。「可是你們會來這裡...一定是來救我們的吧?」
「你們有水和食物吧?能不能分一點給我們...一點點就好、拜託!」
「我的孩子快死了!先救救這孩子吧!說、說不定他是藍呢?你快點來看看他是不是?」
各種沙啞中帶著悲鳴的祈求聲此起彼落朝他們而來,夜無法自己地渾身顫抖著。
對不起!他是個有缺陷的藍,他還無法引水、救不了你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都給我站住!」
契諾瓦聲音宏亮地大吼一聲,一把巨大的黑色長柄鐮刀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在半空中旋轉一圈後往乾裂的石礫地上一插,發出沉悶聲響。
不只是朝他們走來的多羅居民們被契諾瓦的氣勢震住了腳步,連夜都被嚇得停止了顫抖。
「我們是來調查一些事情的,這也是為了早點找到藍,請各位配合,結束後我可以分給你們一些水和食物。」
恢復普通語調的契諾瓦如此說道,似乎稍微冷靜下來的多羅居民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見狀,契諾瓦開始提問。「村長是哪一個?」
人們再次面面相覷,然後有個男人站出來回答道:「村長他...在來這裡的路上...被亞人攻擊,已經...」
契諾瓦微皺起眉。「被亞人攻擊?亞人應該不會攻擊群聚在一起的人,難道村長沒跟你們走在一起嗎?」
「我們被六隻亞人包圍...大家驚慌失措,不小心就走得散了點...然後就有幾個人在混亂中被拖走了,速度太快,我們來不及反應...」
似乎是回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或是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哀戚的氛圍瀰漫在空氣中,雖然太陽把大地照耀得非常明亮,這片區域卻陰沉得讓人難以喘息。
契諾瓦沉默了好一會兒,表情卻不像是因為這個訊息而傷感,而是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後又接著詢問。
「我們聽到一個傳聞,你們村裡是不是曾經有個不會長大的孩子,那段時間村裡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聞言,方才站出來答話的男人表情有些奇怪地回過頭看了下其他居民,其他居民的表情也很怪,男人半晌才回過頭來。
「是沒錯...可是那不是普通的小孩子,那傢伙是個怪物,一開始就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莫名就出現在村子裡,因為總不能就這樣丟著讓他餓死,村裡的人就輪流拿吃剩的食物去餵他,沒想到那傢伙這麼頑強竟然活下來了...要是早知道那傢伙是怪物,趁他還小的時候讓他餓死就好了...」
男人邊回想邊道,卻沒發覺自己正被一道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惡狠狠盯著,夜在注意到契諾瓦握著鐮刀長柄的手出力到顫抖時,嚇得趕緊抱住他的手臂,免得這煞星一時忍不住大開殺戒,反倒沒時間沉浸在被人說是怪物的失落情緒裡。
契諾瓦深吸一口氣,試著平息自己的怒火...至少在問出情報前不能真宰了對方,他這麼告訴自己。
「...就因為不會長大你們就覺得他是怪物嗎?還是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這個嘛...」男人仔細想了想,回頭詢問其他居民們。
「說起來......我家養的小雞越來越長不大好像也是那個怪物開始長不大之後!說不定那個怪物會吸取小雞的生命力!」
「唉呀!我的孩子那段時間常常生病,說不定也是那個怪物害的!」
「藍大約就是從那個時期開始沒有出現的!」
「果然那傢伙會帶來災厄吧!」
「我們現在會淪落到這種境地一定都是那傢伙的錯...一開始就不應該心軟的!」
「就是說啊!」
「......」
此起彼落的責難聲鑽入耳裡,刺得他心頭一顫一顫的...但他現在沒時間管那些,他幾乎快拉不住契諾瓦準備往前跨出的腳步了。
「冷靜、冷靜!我們是來調查的!」
夜一邊使出全力拉住契諾瓦,一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極力勸說道。
聞言過了好半晌,總算把淹過頭的怒火勉強壓抑下去的人再度深吸一口氣,把手裡的鐮刀收起,卸下背包整理了一會兒,分出一袋水和食物後,走向方才站出來發言的男子身前,動作略顯粗暴地把東西塞進男子懷裡。
「感謝各位的情報。」
明明是道謝表情卻是咬牙切齒,男子似乎也被契諾瓦的猙獰表情嚇愣了,動作僵硬地抱著懷裡的東西目送他們經過身邊,走向伊勒底的入口處。
在方才和多羅居民們對話的時間裡,伊勒底的居民們也聚集到入口附近來了,在向人們又一次澄清夜不是藍後,沐浴在無數失望夾雜著責難的視線中,他和契諾瓦被帶到鎮長的住處。
「那麼,契約一族尊貴的大人們來到我們這種小地方,有什麼事嗎?」
不知道是否得知了方才在入口處附近的對話,年約五十多歲的鎮長用著有些語帶諷刺的口吻如此問道。
在大家為缺水所苦的這個時候不趕緊把藍帶過來到底在幹什麼啊───好像能聽到這樣的心聲。
如果是在之前,他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倒不如說沒有暴跳起來揪住契約一族的脖子大聲斥責已經很了不起了。
因為曾經在這裡住過一年多的時間,所以他很清楚鎮長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對於外地來的他從來沒有給過好臉色,甚至多次試圖驅趕他。
但是在翠兒坦拼命為他說話、並表示自己會負責照顧他後,鎮長停止了將他驅趕出伊勒底的行為。
「鎮長大人非常努力地守護伊勒底喔!一定是太過在乎伊勒底的大家,才會對從外地來的你這麼不放心,其實是個可靠又善良的人喔!」
翠兒坦曾經這麼告訴過他。
那麼,這個可靠又善良的鎮長大人,為什麼會同意用那種毫無根據的方式祈求降雨呢?
「......夜?怎麼了?」
和鎮長談話到一半時,突然感覺到身旁的人似乎在顫抖,契諾瓦側過頭看著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人詢問道。
夜用力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事,契諾瓦雖然感到有些疑慮,但現在顯然不是談私事的好時機,於是回過頭繼續方才中斷的話題。
「也就是說,那個外地來的黑髮少年在這裡的期間沒有發生過什麼令人在意的事嗎?」
「我們唯一在意的事就只有蓄水池的水位越來越低,而藍卻遲遲沒有出現而已,誰會放多餘的心思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小鬼身上啊?唷...倒是有個叫翠兒坦的女人很照顧那小鬼,因為那女人自己也是孤兒所以起了沒必要的同理心吧。」
大概是想起曾經聽過這個名字,契諾瓦瞥了眼身旁的夜。「...那個叫翠兒坦的人在哪?我想當面問她一些事。」
聞言,圍在旁邊的居民們突然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契諾瓦正覺得奇怪打算進一步詢問時,鎮長卻發出兩聲生硬的乾咳。
「呃......很遺憾,翠兒坦已經過世了。」
契諾瓦微愣,又往身旁瞥了眼。「過世了?怎麼過世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陣子的事了,因為生了場重病...」
「你騙人!」
夜突然站出來大吼道,把鎮長說到一半的話打斷,包含契諾瓦在內所有人都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沐浴在眾人視線中,夜憤怒到全身顫抖。
「翠兒坦是被你們殺死的!是你們殺了她───!」
濃稠黑霧突然從夜身上爆發,瀰漫在原本就不乾淨的空間中。
人類想法偏差真的很恐怖
沒受過教育的更危險
這一話充分的表現出來了......
在資訊不流通、想法固化的環境下,真的很容易出現偏差的想法~
尤其是生活困難到可能造成生命威脅的時期,情況會更嚴重,這在各種時代都是發生過的~
確實是這樣沒錯.....
為了自保所以做出這樣的事情,雖然不能說他們錯
但擺脫這樣的困境時,也將是他們的終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