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跟著契諾瓦來到綠洲外側，看著包圍這片地的高聳岩壁，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感。

這片岩山區域的外面就是猶如滾燙鐵板的石礫荒漠，然而這裡卻相當涼爽且綠意盎然，明明是在同一塊土地上，竟然有如此大的差異。

他一邊看著眼前的景色思考，一邊吃著水果...本來還以為會馬上出發，但契諾瓦卻要他在出發前先吃東西，說是接下來會一直趕路，沒時間停下來煮飯，趁現在能吃的時候趕快吃。

說完就塞了一堆食物給他，自己則是在一旁拿著藤蔓做起了手工藝。

他真的覺得契諾瓦很奇妙，『最強戰士』明明怎麼想都應該是硬漢派的，他卻又會煮飯、又會洗衣，手還很靈巧，會製作各種東西...這些事情大部分是女性在做，至少在人類的村莊裡他看到的是這樣。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契諾瓦真的是太能幹了，他處於被照顧者的立場，感覺有點鬱悶。

「...行了。」

契諾瓦這麼說著，手裡拿著編織好的網狀物體走到夜的面前，朝他身上比劃了下。

「這是要幹嘛可以說明一下嗎？」他看著那張網子，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預防你掉下去的安全措施，上來。」

契諾瓦背對著他蹲下身，這是要揹他的意思......不會是要用那張網子把他像大型貨物一樣綁在自己背上吧？那樣看起來超蠢的！

「我會抓緊不掉下去的！能不能別用這個...」

「不能。」沒等他把話說完，契諾瓦一口回絕道。

「之前讓你揹也沒綁繩子，不就沒掉下去嗎...」他試著做最後掙扎，但契諾瓦仍堅定地搖頭。

「你以為是誰撐著你你才沒掉下去的？接下來要全速趕路，沒多餘的氣力照顧你，上來。」

「......」

他瞪著對方寬大的後背又兀自掙扎了半晌，還是只能一臉不甘願地趴上去，契諾瓦隨即將網繩繞過他的背和屁股，將他牢牢綁在自己身上，確認足夠穩固後，也沒招呼一聲，突然就用驚人的速度直衝出去，嚇得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在心裡罵罵咧咧了一陣，耳邊呼嘯的風聲猶如猛獸怒吼，讓他根本沒時間再去想這個狀態羞不羞恥的事了，迎面而來的風壓太過強烈，他只得縮著脖子緊緊把臉埋在契諾瓦的兜帽裡，這才感覺稍微好了點。

之前被揹著跑時他已經覺得很快了，卻沒想到那還不是這傢伙的最高速度，此時聽著耳邊的狂風怒吼，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又受到照顧了。

越是不想扯人家後腿，卻越是發現自己老早扯了不知多少，偏偏對方還默不作聲，顯然是不想讓他感覺難受。

他雖然外表是小孩，但腦袋可不是真的小孩，儘管見識不足，卻不代表他笨，至少契諾瓦真的很照顧他這點他是真明白了。

一直身為接受的那一方，他也想要付出些什麼，努力想著自己除了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的引水能力外，還有什麼能夠給予的？只是任他如何苦思也始終想不出來，想著想著竟然就睡著了。

不得不說，人真的是適應力超強的生物，即使趴在高速奔馳著的人背上一路顛簸，耳邊還有呼嘯的狂風，夜依舊能睡到不省人事。

當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半睜著眼迷迷糊糊地朝四周張望，舉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耳邊傳來的風聲雖然還是不小，但跟他睡著前比起來輕柔了許多，大腦茫然了一陣子，當他終於清醒，眼睛也比較適應黑暗後，差點沒忍住尖叫起來。

「等、等、等一下...我們在...天上飛？！」

發出驚呼時他又發現了一件令人難堪的事...明明睡前他記得自己是趴在契諾瓦背上的，為何現在卻是以一種很羞恥的姿勢被抱在契諾瓦懷裡？他到底睡得多沉啊竟然連換了姿勢都完全沒醒！

契諾瓦低頭瞥了他一眼，復又看向前方。「夜晚在空中比較安全。」

夜想起之前好像聽他們說過入夜後的荒漠無論哪裡都很危險...雖然明白為什麼要用飛的了，但重點是正常人怎麼可能會飛啊！

看著從契諾瓦背上往兩側大大展開的黑色雙翼，夜驚奇地想，要不是姿勢不允許，真想摸摸看。

「契約一族原來是有翅膀的嗎？所以之前翅膀是藏在衣服裡面？」難怪契諾瓦之前會說他們不是人類，夜一臉恍然大悟道。

契諾瓦聞言朝他投來一個鄙視的眼神。「又不是亞人族，怎麼可能有翅膀，這是烏薩。」

「欸？使役竟然還能當翅膀用？也太厲害了吧！」答案太過驚奇，把原本想抱怨契諾瓦失禮眼神的話給吞了回去，想了想後又道：「既然能夠飛，之前還用走的幹嘛？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飛的？」

「操縱使役對身體的負擔很大，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用這種方式趕路。」

聽到契諾瓦這番話，夜抬起頭看向他，這才發現契諾瓦在明明有些寒冷的夜裡卻流了不少汗，而且眉頭緊緊皺著，呼吸也比平時沉重許多。

明白了契諾瓦現在的情況，夜自覺地閉上嘴不再搭話，免得無謂浪費契諾瓦的體力，他轉過頭看向前方，眼睛適應黑暗後稍微能看到一部分景色，夜空下的石礫大地靜靜地沉眠著，仔細觀察卻能隱約察覺在這平靜的表象底下，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正在空中的他倒是不擔心底下的東西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反而是在這前方，不知還有多遠的那個，記憶中貧瘠的小小村落，令他惴惴不安。

當初那些將他當怪物驅趕的人們不知道會不會認出他？要是告訴他們他是藍，他們會相信嗎？

...沒事的，如果只有他一個肯定不會被信任，但現在有契諾瓦在，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對吧？

只有他能看到小精靈、聽到小精靈說話，已經能夠肯定他就是藍了，他並不是怪物，所以他應該能夠更抬頭挺胸一點...對吧？

曾經認為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什麼人都守護不了，現在不一樣了，他有能夠做到的事，能夠幫助人們、幫助這個世界───當然，前提是他的引水能力能夠恢復。

所以他不能逃避，儘管很不想再次踏足那個只會出現在惡夢中的村莊，也必須前往，他一定得盡快恢復能力不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是關乎居住在這片大陸上所有種族的問題，容不得任何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耽擱。

默默幫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不知又經過了多少時間，契諾瓦找了一處高度不高的岩石群飛了下去，說是目的地多羅已經不遠了，要等天亮之後才進去，在那之前他必須好好休息以恢復體力。

對此夜當然沒有意見，不過當他看到契諾瓦拿刀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劃了一道口子時他還是被嚇到了。

「你、你在幹嘛？為什麼突然拿刀自殘？」

看著暗色的血液像不要命似的流了滿地，他一臉驚慌地圍著契諾瓦跳腳，不過當事人卻好像正在流血的不是自己般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現在沒有輪流守夜的人，我會睡得很沉，必須做個保險。」

「我可以幫忙守夜啊！」

夜自告奮勇道，卻換來契諾瓦一個毫不留情的鄙視目光，然後就這麼無視他，放著鮮血直流的傷口不管，繞著岩石群走了一大圈後，才解下原本遮住使役圖騰的繃帶，幫自己止血包紮。

拉著夜來到用血圍成圈的中心位置，契諾瓦將所有行李卸下，並做好了入睡的準備後，坐在墊被上朝還一臉莫名的夜招招手。

「......幹嘛？你睡就好，我還不想睡，讓我守夜吧！」非常不情願地看懂了契諾瓦的示意，夜立刻搖頭道。

「讓你守夜你以為我能睡得著嗎？過來。」契諾瓦瞇起眼，像是已經快要失去耐性了，見他還是站著不肯動，砸了聲舌後又補充道：「我已經用血畫出警戒範圍了，如果有任何東西踏入，烏薩會主動排除掉，所以不需要看守，只是保險起見，你最好還是待在我旁邊。」

「......」

不是需不需要看守的問題，是他不想被一個男人抱著睡覺啊...

深深覺得他跟契諾瓦在某方面上有嚴重的觀念差異，但看著契諾瓦已經疲憊到連他都能感覺出來的樣子，終於還是放棄繼續理論下去，嘆了口氣後認命地走到契諾瓦身邊，才剛坐下便立刻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就這樣被抱著躺了下來。

貼在背後的人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他則是睜著雙眼全身僵硬著毫無睡意。

過去總是一個人在寒冷中入睡，他實在很不習慣這樣的親密接觸。

雖然這份溫暖他並不討厭...也許他只是需要時間。

話說...如果每次都要用這種不要命的噴血方法來確保安全，就算是契諾瓦也有個極限吧？

如果他能更可靠一點，契諾瓦的負擔就不會那麼重了。

他一定要努力，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成為不是單方面接受保護，而是也能夠讓契諾瓦放心的、能互相扶持的夥伴！

一邊暗自幫自己打氣，一邊聽著從背後傳來的呼吸心跳聲，他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當他醒來時，太陽已經高高掛著了，他從大概是契諾瓦用薄被弄的簡易遮陽棚裡鑽出來時，契諾瓦剛把烹調器具收拾好，見他靠近便將一碗還有些溫熱的食物遞給他。

「吃完就出發。」

遞過碗後便繞過他去收拾被子的契諾瓦看上去已經恢復精神了，他趕緊把東西吃完想去幫忙收拾，結果只來得及收自己剛用過的碗，動作異常迅速的契諾瓦一點讓他幫忙的機會都不留。

沒發現他獨自消沉，契諾瓦整理妥當後背對他蹲了下來，意思十分明顯，夜確認他手上沒拿那張把人當貨物綑的網繩後，很自覺地趴了上去。

契諾瓦揹起他，二話不說邁開腿便奔了出去，彼此都沒有多說什麼，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處，現在除了專心準備迎接即將面對的人群外，不需要考慮其他。

迎著風看向前方，在地平線的那端隱約可以看到像是建築的景物出現了，他忍不住咬緊牙關，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心跳也越來越忐忑。

打從離開之後，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再次踏足的一天...

那個雖然很困苦，卻還是把他這個孤兒養到能自己想辦法覓食的年紀，對他有恩的村莊。

卻也是人人都用嫌惡的眼光看待，後來發現他不再長大時叫嚷著怪物怪物，拿著棍棒將他驅趕出去的村莊。

多羅───他對這個地方，充滿複雜又矛盾的情緒。

「...不太對勁。」

契諾瓦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夜愣了半晌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啊？怎麼了？」

「前方絲毫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雖然抱持疑惑，契諾瓦的腳步仍沒有一點停頓。

「不可能吧？雖然是個很小的村莊，但至少還是有將近一百人啊...」

夜難以置信道，契諾瓦沒有回應，繼續沉默地往前奔馳，直到兩人來到村莊的入口處了，還是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契諾瓦把他放下來，叮囑他務必要緊緊跟著後，兩人便進入村莊內查看，他這才不得不相信這裡真的完全沒有人煙了。

豈止是沒人，連生活用品也消失得一乾二淨，除了大件家具外，什麼都沒留下。

這...這根本就是全村遷移了啊！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村莊發愣，一旁的契諾瓦已經從懷裡拿出地圖研究起來了。

「...人類能大舉遷移的範圍內有三個地方，先在這裡調查看看，如果查不出什麼就只能一個一個去找了。」

契諾瓦收起地圖，像是很受不了般重重嘆了口氣。

「呃...意思是如果這裡查不出結果，我們還得去追原本住在這裡的村民嗎？」夜試探地問道。

「要知道你過去在這裡的時候村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特的事，除了直接問村民還有其他辦法嗎？」契諾瓦挑眉道。

「說、說的也是...」

把最後那點可能不用面對那些人的僥倖想法丟掉，夜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帶著契諾瓦把自己被養大、以及後來餐風露宿時最常待的地方一個個看過，又將其他沒踏足過的地方也全翻遍了，卻還是什麼有用的情報都沒找到。

眼看太陽已經快落下了，他們只好找了間有雙人床板的房子，稍微打掃過後，決定今天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再出發到附近三個地方找人。

「對了，明天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啊？」

吃飽飯正在鋪床準備睡覺時，夜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卡布坦、西西耶里、伊勒底。」

契諾瓦隨口回答道，看了突然僵硬住的人一眼，拉著他在鋪好的床上躺下來，順手把棉被也蓋上。

「我不曉得你在伊勒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你曾經在那裡生活過，我們遲早都要去調查。」

「...我知道。」剛躺下時還有些僵直的身體，在聽到契諾瓦的話後，像是認命般緩緩卸去氣力，躺平了看著灰白的天花板。

「...有我在，誰都沒辦法傷害你。」

在沉默了許久後，契諾瓦突然如此說道，他在這句話裡感受到一絲難得的溫柔。

「...嗯。」

閉上眼睛，他簡短答覆了聲，內心的忐忑稍微被撫平了。

也許今晚會夢見翠兒坦，他希望那不是個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