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綠洲

他和契諾瓦兩人就待在這一片漆黑的環境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時間,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到哪裡了。

「喂...我說這會不會太久了點?穿越沙漠需要這麼久嗎?」實在聊到快不知道還能聊什麼,畢竟他原本對這種事就很不擅長,忍不住詢問道。

「如果用走的要三天兩夜,等這麼點時間別抱怨了,沙鯨可不是那麼容易遇到,感謝今天的好運吧。」

契諾瓦回答道,他感到有些無趣地應和一聲「知道了───」後,周遭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哇啊!這、這是怎樣?」被一下左右甩動一下又升高下降的莫名狀況搞得頭都暈了,他緊緊抱住契諾瓦的脖子,深怕自己在這一片漆黑中被甩開,要是在這危機四伏的鬼地方落單他非常肯定自己穩死的。

「沙鯨似乎受到什麼驚嚇,有敵襲嗎...」契諾瓦低聲自言自語著分析可能原因,晃動突然激烈起來,但過沒多久又逐漸趨緩,然後就不動了。

等了半晌感覺外面似乎毫無動靜,他緊張兮兮四下張望(雖然什麼都看不見)朝契諾瓦問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好像結束了對不對?能不能叫烏薩把包圍撤掉啊...」

雖然被烏薩整個包裹著某方面來說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但外面發生什麼事完全看不到是個不小的缺點。

契諾瓦沉默了會兒,大概是在考慮他的提案。

「...抱緊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放手。」

契諾瓦語氣嚴肅道,他立刻聽話照做,像是要跟契諾瓦黏在一起般手腳並用緊緊纏著,吞了口水準備迎接即將看到的未知情況,契諾瓦感覺他準備好了,便一口氣撤掉漆黑的包圍圈。

「唔啊、好亮!」

強烈的光線瞬間刺入因為十分警戒而睜得老大的雙眼,他唉唉叫著趕緊把眼睛閉上,明明想在撤掉包圍圈後立刻確認周遭的狀況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不過契諾瓦當然不會犯同樣的傻,早知道已經是太陽升起的時間了,已經預先設想到這樣的情況,他瞇起眼睛將視線掃過周遭,某個龐然大物長滿數排尖齒的大嘴正朝他們這邊撲來,雖然這個方向看不到來襲者長什麼樣子,總之敢帶著殺氣進入他視線的傢伙一律格殺勿論。

剛解除包圍圈,此時形體還呈現破碎狀態的烏薩接收到契約者的指示,在半空中迅速改變形態,轉眼變成了一把長柄鐮刀,契諾瓦手握鐮刀朝襲擊者撲來的大嘴甩開數個肉眼難以看清的弧線後,迅速往後方大步跳開,下一秒方才還氣勢洶洶朝他們咬來的大嘴便碎成數塊順應慣性定律砸進了沙地裡。

如果這裡是石礫地的話,就可以看見像是番茄砸在地上那種景象了。

「現在怎麼樣了...唔啊!那堆肉塊是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終於能看清周遭時短暫的戰鬥已經結束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前方不知為何躺倒在地的巨大獸類身軀,以及被切得不成原樣的(大概是頭部的)塊狀物體。

可惜他沒能早幾秒恢復視力,否則就能看到之前就想見識見識的,契諾瓦操作使役戰鬥的姿態了。

他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那些肉塊大概是契諾瓦的傑作,剛想發出遺憾的抱怨聲,就瞥見契諾瓦手裡拿著一把之前並沒有見過的鐮刀,即將脫口而出的抱怨一下子轉變為驚嘆聲。

「鐮刀!好帥啊!這就是你的使役烏薩對吧?」

「嗯。」契諾瓦簡短回答道,確認周遭沒有其他危險了,便讓夜從他背上下來,仍處於興奮狀態中的人一踩上地面便立刻圍著那把黑色的鐮刀轉來轉去,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盯著猛瞧。

不知是不習慣這種狀況,還是對夜只顧著看烏薩感到不滿,契諾瓦將使役的鐮刀狀態解除,形狀突然破碎的黑色物體迅速縮回契諾瓦雙手纏繞的繃帶底下,正看得起勁的人立刻發出抗議。

「幹嘛收起來啊?再讓我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放出使役很耗體力,不要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浪費體力。」契諾瓦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道。

「喔...好吧。」雖然還沒看過癮有點遺憾,但為了讓他滿足好奇心而消耗攸關性命安全的守護者的體力這種事他當然不會做的。「話說回來...伊里和塔倫他們兩個呢?」

「還在下面吧。」契諾瓦指著他們腳踩的沙地,他被嚇得跳腳起來。

「下面?那、那是不是要趕快把他們挖出來?被埋在沙子裡面太久就算是契約一族也會死的吧!」

他驚慌失措地琢磨著該從哪裡挖起,突然瞥見旁邊的沙地露出一截不知什麼東西的屍體又被驚了一下,會說是屍體是因為暴露出來的地方明顯有被別的什麼撕咬過的痕跡,此時一動不動的樣子顯然死透了。

「這裡怎麼到處都是這麼巨大的生物啊...伊里他們不會已經被底下的什麼給吃了吧?」

見他盯著那截被咬過的屍體面如死灰的樣子,契諾瓦解釋道:「那個就是讓我們搭便車的沙鯨,被那隻我砍死的惡食犬殺了,本來數量就不多現在又少了一隻,可惜。」

「欸?我們剛才就是在那個背上...」他指向那截屍體,見契諾瓦點頭,他很有一種想直接昏倒的感覺。

剛剛還載著他們好一段時間的好心生物如今死得這麼悽慘,然後那個叫惡食犬的傢伙雖然現在頭部被分屍了,不過看那個體型就知道是種威脅度十足的恐怖生物,沙漠實在太可怕了,如果沒有契諾瓦在他有幾條命都不夠啊!

「...不對!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快點想辦法把伊里和塔倫挖出來比較...」

話才說到一半,那隻缺了頭的惡食犬屍體突然被什麼東西炸得飛了起來,大量沙子由下往上噴出,似乎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從沙子中一閃而過,接著噴起的沙子順應地心引力又灑落下來,他立刻就看到了伊里和塔倫的身影,才剛鬆了口氣,就見方才飛上半空中的巨大屍體朝著兩人頭頂砸了下來。

「危險───」

在他嚇得急忙發出警告的同時,不知是伊里還是塔倫的黑色使役突然變成了如鞭子般的長條狀,然後高速旋轉著將兩人的身影再度包裹起來,一道呈現尖錐形態的黑色龍捲尖端迎向落下的惡食犬屍體,在兩者接觸的瞬間,缺了頭的惡食犬從被貫穿的地方往外整個爆開來。

───不誇張,真的是爆開,剛死沒多久還很新鮮的屍體血液還未乾枯,這麼一爆立刻就悲劇了。

以塔倫他們兩人所站位置為中心,血和肉末呈放射狀噴出一個半徑大約五十公尺的圓,若是能從上方俯瞰絕對令人嘖嘖稱奇,可是他此時沒那個心情。

除了位於中心點的兩人以外,站在圓內的他和契諾瓦慘遭血洗,雖然方才悲劇發生的瞬間契諾瓦叫出了使役,但他們離得太近,烏薩做出的屏障只來得及擋住他和契諾瓦的上半身,腰部以下被噴了個徹底。

「......」

「......」

一陣尷尬的沉默,他流著冷汗偷偷往遠離契諾瓦的地方挪了一步。

「那個......塔倫他還不夠熟練,就別責怪他了,動作比較慢的我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伊里試圖幫弟弟打圓場,但能不能成功實在很沒底,他看著一臉陰鷙的契諾瓦,全身壟罩的低氣壓嚇得塔倫都不敢像平時那樣嘻皮笑臉了。

夜直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龐然大物在一瞬間爆得只剩渣,契約一族的強大他可能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那不是普通人能夠駕馭的恐怖力量。

...如果同為契約一族的人打起來,情況會有多慘烈,連想像都很困難,他真心希望不會有那種事發生。

深吸一口氣,他朝契諾瓦走了過去,猶豫再三後伸出手拉了拉契諾瓦的衣襬。

「有什麼地方可以洗衣服嗎?總不能用這副樣子去村莊吧,會嚇死人的...」

「......」

契諾瓦低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後道:「再走半天還有一個綠洲,去那裡洗。」

話一說完契諾瓦就轉身走開,他和另外兩人都忍不住鬆了口氣,伊里朝他使了個大概是在說「多謝了」的眼神,塔倫則是危機一解除立刻就恢復本性。

「嚇死我了~~~還以為會被契諾瓦海扁一頓呢!」塔倫一臉逃過一劫的表情笑道,他忍不住甩過去一記白眼。

「契諾瓦不扁你我都想扁你了,被噴成這樣很難受耶!要是洗不掉怎麼辦?」

「真的洗不掉只好拿來當抹布囉~總會有用途的嘛!」塔倫說著風涼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真想把契諾瓦再叫回來給他一點教訓。

最後看在伊里站出來把自家弟弟訓了一頓的份上他還是沒那麼做,稍做整頓後他們再度踏上路途。

第一次在沙地中行走,他真心懷念起石礫地,沙地非常難走,高低起伏又多,而且沙子好像還會反射太陽的熱量,光是走在上面都覺得萬分煎熬。

契諾瓦他們看起來好像跟走在石礫地沒什麼兩樣,但他跟他們級別完全不同當然不能一概而論,途中他實在走不動了讓契諾瓦揹了兩次,因為已經很有與他們差距太大的自知之明,所以沒那麼抗拒接受幫助了,雖然還是會覺得不甘心就是。

載著他們穿越沙漠的沙鯨被惡食犬襲擊的地方,聽契諾瓦後來觀察,大約是在原本路程超過四分之三的位置,所以他們似乎比預料中還早脫離了沙漠地區,終於再次踩上堅硬的石礫地,他感動得都快哭了。

又走了一段時間,他們進入岩山遍布的區域,在一座座高聳岩壁夾縫中的小道彎彎繞繞,他一邊為契諾瓦他們竟然能明確知道該走的方向感到佩服,一邊為從頭頂上的岩壁探出頭往下盯著他們看的無數視線感覺背上冒冷汗。

雖然之前聽契諾瓦說過,岩山是那種叫法瑪的肉食飛行生物的聚集地,但他沒想到數量會這麼多,如果頭上那些法瑪一口氣全部撲過來,不知道契諾瓦他們有沒有辦法應付...

就在這樣頂著來自頭頂上方的壓力,繞過不知第幾個彎後,一大片他這輩子還不曾見過的、足以用綠意盎然來形容的茂密植物林突然就出現在眼前。

各種不同種類、不同顏色的花草樹木很有精神地到處生長著,還可以見到一些小動物在樹叢間穿梭的身影,他呆愣地張著嘴看著這一切如夢似幻的景色,連什麼時候被契諾瓦牽著手走路都沒發現,機械式地走在樹叢的包圍中,帶著驚奇的目光四處張望,就連眨一下眼睛都覺得可惜,等他注意到時,已經被帶到了一座形狀像葫蘆般的水池邊。

和以前鎮上的蓄水湖完全不同,葫蘆池(暫且這麼稱呼)的水透明度非常高,可以直接看到池裡的樣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生長在池邊一種開著淺藍色球形花朵的植物好像閃爍著光亮,當微風吹過,光亮像是飄起來般消失在半空中。

「褲子脫掉。」

「......欸?」

正當他陶醉在這片美景中時,契諾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發出呆愣的疑問詞抬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人。

「還呆站著幹嘛?把褲子脫下來,不是要洗嗎?」契諾瓦朝他伸出手微皺起眉道。

「......」

無言地盯著破壞這美好氣氛的人看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回到現實中,解開腰帶脫下褲子後正準備順手放進伸出手明顯在等著他的人手中,突然愣了下,又趕緊把手縮回來。

「我的我自己洗就好了。」讓契諾瓦幫他洗褲子這種事想想就覺得驚悚,他緊緊抓著自己脫下來的血紅褲子道。

「反正我也要洗,洗一件和洗兩件沒什麼差,拿來。」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讓我自己洗吧拜託!」他用力搖頭表示拒絕。

「......」

契諾瓦挑起眉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但見他如此堅決的態度,總算是放棄要幫他洗褲子,轉過身走進樹叢中不知在找什麼,過了一會兒帶回了一大片像盆子般有個凹陷弧度的葉子,然後用葉子盛了些池水,丟了些不知名的葉子進去揉碎了和水混在一起,再把自己脫下的褲子丟進去浸泡,後來聽伊里說才知道那種葉子似乎有著去除汙漬的功效。

他有些擔心乾掉這麼久的血漬有沒有辦法洗乾淨,於是好奇地站在後面看契諾瓦怎麼處理,想順便學習,然後就聽到契諾瓦一邊洗褲子,一邊低聲說著些什麼。

「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我洗過了洗個褲子有什麼關係...」

「......」

他把為了聽清楚而湊近的耳朵拉回站直身體,再往後退一大步,決定當作剛才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