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不可能有藍無法引水啊...」

「果然...看到他會放出黑霧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

「所以真的搞錯人了？」

「可是契諾瓦說他是藍啊...」

各種猜疑從四面八方湧入耳裡，他完全不敢抬起頭，因為他知道契諾瓦就站在他面前。

一生只有一個的契約者...如果他不是藍，契約一族不就白白損失了一個最強戰力？

身為當事者，契諾瓦肯定是最想宰了他的人，但是礙於現在已經跟他訂了契約，要是殺了他自己也會跟著陪葬，所以是想殺又不能殺...

一定會折磨他吧？肯定會把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洩憤的！

可是他真的很無辜啊！在荒漠中沒死成，被這些人救了回來，給了他新的生存目標，現在才說搞錯人什麼的...要說有資格生氣的人，他肯定也有一份啊！

可是他現在身處契約一族的大本營中央，周圍沒一個自己人，他似乎只剩下任人宰割這條路可走了......

「───我說他是藍，他就一定是。」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契諾瓦堅定的說話聲從前方傳來，雖然音量不大，但在周遭一片躁動不已的人聲中卻格外清晰。

所有人靜下來看向契諾瓦，包括他，只見契諾瓦臉上沒有原本以為的憤怒表情，反而鎮定得不可思議，那雙淺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盯著他，看不出絲毫動搖。

「我說他是藍，他就一定是。」契諾瓦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他總覺得這句話是特別說給他聽的。

...雖然被契諾瓦痛扁一頓的下場似乎是他多慮了，但他不明白契諾瓦到底為何能這麼有信心絕對沒弄錯人？

顫抖不知不覺停住了，他和契諾瓦像是在互相確認什麼般沉默地對視著，周遭的人大概看得莫名奇妙，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打破這古怪的氣氛。

「就算你這麼說，但是他引不出水啊...這要怎麼去各地巡迴？」

「而且也不能保證你的直覺一定是對的啊，因為我們那種感覺都很淡...」另一個人跟著附和道，其他人聽了，也跟著竊竊私語起來。

「如果他不是藍，我有可能會對他一......」契諾瓦正要反駁，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瞥了他一眼。「...對他產生那種感覺嗎？」

...剛剛停頓前的那個『一』後面是什麼？總覺得這個問題不要深究比較好...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契諾瓦似乎沒有把他痛扁一頓的打算，他感覺自己比剛剛冷靜了許多，甚至還有心情吐槽。

「誰知道契諾瓦你是不是本來就有那種興趣...」

人群中不知是誰低聲說道，他彷彿聽見從契諾瓦的方向傳來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默默在心裡為那個不怕死的傢伙默哀三秒。

「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有種給我出來。」契諾瓦暴怒道，等了半晌見沒人肯承認，砸了聲舌後伸出手指向他的鼻子。「這小鬼一開始可不是現在這種樣子，根本就是亂成一團的黑色毛線球，瞎子也不可能對著一團毛線球產生那種感覺。」

「......」

契諾瓦說完，全場立刻一片鴉雀無聲。

雖然他知道自己先前真的是一頭亂髮還全身髒兮兮，不過說是毛線球也有點過分吧...他暗自腹誹。

首領突然輕咳兩聲打破沉默。「嗯~我跟祭司長討論一下，大家先各自去忙吧！」

聞言，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決定遵從首領的指示，不再繼續爭辯這件事，原地就解散了。

他看著只一會兒功夫人群就散得差不多的空曠場地，再看看首領和祭司長鑽進去的那頂帳棚，最後偷瞄那個還站在他前面，此時拿背對著他的契諾瓦，不知道自己繼續留在這邊到底好不好。

如果他不被承認是藍，會不會被趕出去？原本對他很親切的那些人會不會像以前鎮裡的人們一樣，用那種看垃圾的眼神看他？

「以前在你身上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正被自己的消極想法弄得不安起來，契諾瓦突然轉過身來朝他問道，他微愣半晌才趕緊回答。

「奇怪的事...你是指什麼？」

「什麼都可以，仔細想想，只要是覺得有點古怪的事情都說說看。」

「古怪的事情......」他低喃著，某件事從腦中一閃而過，他愣了下，立刻撇過頭。「沒、沒有啊...」

「...連說謊都不會，你以為這種顯而易見的反應能騙過誰？」

契諾瓦的影子籠罩住他，剛覺得不妙想跑的時候，衣領就被大手扯過，像被拎起的小動物般整個人被舉到半空中，他使勁想扳開對方的手指，那隻手卻像鐵條似的緊緊握著拳絲毫不動。

「放手啦！你又想勒死我嗎！」

明明之前才說會保護他，這個大騙子！他在腦袋裡憤憤不平道。

「乖乖說實話，我再考慮要不要現在勒死你。」契諾瓦用平穩得令人火大的語調威脅道。

「......」

他的雙腳在半空中胡亂踢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膽往扯住他衣領的人身上踢，不禁對自己的窩囊感到懊惱。

「......停止......」

「什麼？」

就算契諾瓦耳朵再怎麼靈光，對他那從緊閉的牙關縫隙中擠出的低語也無法聽清楚。

他用雙手攀住扯著衣領的那隻手，藉此讓自己獲得深呼吸一口氣的機會，然後像是豁出去般大喊道：「我的身體停止成長了啦！」

「......」契諾瓦微微睜大眼睛，將他從半空中放了下來。「什麼時候開始的？」

甫踏回地面，他先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一邊撫平衣領一邊沒好氣道：「不知道啦！不是我自己發現的，是其他人注意到之後...說我是怪物，就把我趕出村子了...」

契諾瓦聞言隨即皺起眉頭。「你不是說你是自己跑出來的嗎？」

「我是從伊勒底跑出來的...不過我一開始是住在一個叫多羅的小村莊，被當作怪物趕出來之後才逃到伊勒底...」他越說越小聲，因為面前的人臉色實在陰沉得可怕，他幾乎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到『想殺人』三個大字了。

「......你知道自己現在幾歲嗎？」出乎意料的，契諾瓦忍住了沒真的動手行兇，雖然發問的語氣很是咬牙切齒。

「大概十六左右。」他老實回答道。

「......」

契諾瓦皺眉看著他，這副嬌小的身軀怎麼看都不超過十二歲。

身體不可能無緣無故停止成長，而且很難不把這異常情況和無法引水聯想到一塊......有必要探查原因。

兀自琢磨了一會兒，契諾瓦轉過身朝祭司長的帳棚走去，不過才剛踏出兩步，便感覺到衣角受到來自後方的拉扯，他停下來轉過頭，看著不知為何一臉憂慮的人，像是有話想說。

稚嫩的臉龐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就在他幾乎要失去耐性直接甩開他去找首領和祭司長時，猶豫不決的人才終於把話說出口。

「那個，身為藍卻沒辦法引水...果然是因為...我是怪物嗎？」

「......」

他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子───看著夜的表情，不知為何，契諾瓦突然想起這件事。

小孩子既無力又懦弱，夜也是這樣，一副營養不良的瘦小身軀，有人靠近或是說話比較大聲點就一驚一乍，像是下一秒就會逃跑似的，不曉得到底是在怕什麼，看了就覺得生氣。

他不知道夜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造成現在這種性格，但是聽到夜用著畏怯的聲音說出這些話，內心浮現的不是對這副模樣的不耐煩，而是對那個把夜趕出來的村子起了濃烈的殺意。

不過基於不得殺害人類的規定，屠村那種事當然是不能做的...真不爽。

暗自感到遺憾，回過神才發現衣角還被人拉著，問了問題卻遲遲沒收到回覆的人表情比剛剛更難看了，契諾瓦微皺起眉，把被拉住的衣角抽了回來。

「那些愚蠢的傢伙會說你是怪物，是因為他們沒見過真正的怪物。」

丟下這句話，契諾瓦轉身鑽進祭司長的帳棚裡，把他一個人留在外面。

剛剛那個...算是在安慰他嗎？

契諾瓦這人實在太難懂了，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被安慰了，不過還是感到鬆了口氣。

他的身體停止成長這件事除了那個村子的人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他也從未跟任何人說過，連翠兒坦都沒說，而且他到伊勒底才一年，還沒有人察覺到這件事。

方才告訴契諾瓦時，他只有一開始似乎感到有點驚訝，接著竟然就接受了。

明明身體停止成長是非常不正常的情況，當時村裡的每個人都用看異類的眼光看他，好像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揮舞著棍棒毫不留情地把他趕出村子，幸虧他命大，在荒漠中偶遇行商的車隊，偷偷搭了趟順風車，最後抵達翠兒坦所在的伊勒底，才能夠活到現在。

果然是因為契約一族見多識廣嗎？所以對這種異常狀況見怪不怪？

總之，沒有被契諾瓦用異樣眼光看待，著實令他大大鬆了口氣。

...不過契諾瓦說的『真正的怪物』是指什麼呢？

思緒正飄到別處去，帳棚的布簾突然被掀開，首領、祭司長和契諾瓦接連走了出來，只見首領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圓放在嘴邊吹了一聲響哨，附近陸陸續續有人聚集過來，不一會兒功夫，沒有多大的空地就被人群包圍得水洩不通了。

站在包圍圈之中他立刻就忐忑不安起來，契諾瓦突然拉過他的手讓他站在自己身旁，雖然被粗魯拉扯的手腕有點疼，但不安的感覺似乎稍微減輕了點。

「大家仔細聽好了，這次的情況因為和以往不同，我和祭司長討論過後決定接下來將人員分成三組行動，第一組以夜確實是藍為前提，就無法引水的事態進行調查。第二組以夜或許不是藍為前提，到各個地方尋找藍的下落。第三組繼續日常運作，只留下最基本的人數，其他人員全部投入第一組和第二組。以上，有誰想提出異議嗎？」

首領以相當嚴肅的口吻說完後，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陸陸續續有人搖頭，見沒人有其他聲音出現，首領才接著往下說。

「上一代的藍已經失蹤好幾年了，現在各地情況有多嚴峻大家都心知肚明，三大族群包括我們自己都即將面臨生死關頭，我們必須加緊腳步行動，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齊聲喊道。

首領點點頭。「那麼，負責各項日常事務的人找祭司長報到，想調查夜的異常狀況的人去找契諾瓦，剩下的人過來找我。」

語畢，所有人開始動作，他站在契諾瓦旁邊看著人群漸漸分散開來，各自前往想去的組別，沒多久時間，人員已經差不多站定了。

祭司長那邊站了大約二十幾人，首領面前規規矩矩排了四排隊伍，粗略一數大概有五、六十人，最後再把目光拉回他和契諾瓦面前───只有八個人。

辛迪雅也在這八人當中，女性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看起來比辛迪雅大一點的人，剩下六個都是男性，其中甚至有個和他外表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孩。

這是表示，相信契諾瓦的判斷沒錯，認為他真的是藍的人，只有這八個嗎？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因此而感到沮喪，畢竟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藍，不如說還有八個人相信這件事，已經很神奇了。

不知道契諾瓦會不會對此發怒...他悄悄往旁挪了一小步，以便在這傢伙發飆掃到他之前閃避。

首領注意到這邊過於懸殊的人數差異，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契諾瓦先一步打斷了他。

「八個就夠了，人多嘴雜，礙事。」

「......」

首領抽了抽嘴角，把原本欲說出口的話給吞了回去。

從那數十人隊伍的方向投來的各種目光太過刺人，他默默把頭轉到另一邊，假裝沒看見。

他的契約者這麼招仇恨，接下來的路途真的能平安度過嗎......實在很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