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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邊吃邊逛攤販的小女孩發出一聲驚呼，眼睜睜看著還有四分之一沒吃完的麵包從手中的紙袋裡滾了出去，一路滾到飾品攤販的桌子底下，沾上了不少沙子，小女孩露出遺憾的表情，但是已經髒了的食物她也不想吃了，很快就把目光從那塊麵包移開，去拜託母親幫她再買一個新的。

然而在女孩的目光剛移開時，一隻細瘦的手臂立刻撿起了那塊掉在地上的麵包，然後鑽出攤販的桌子朝一旁的小巷拔腿狂奔，速度之快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巷道裡彎彎繞繞了好一段路，終於在一處堆疊著破舊器皿，還擺了數個大垃圾桶的地方，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蹲下，四下張望確定沒有別人發現後，才打開被雙手合握住的麵包塊，也沒管上面沾了多少沙子，狼吞虎嚥吃了下去。

這樣的東西怎麼也說不上美味，但對靠著撿拾度日的嬌小男孩來說，已經非常珍貴。

「夜！我說你啊~至少也把上面的沙子吹乾淨一點再吃啊！這樣會拉肚子喔！」

一道女性的聲音突然從轉角後方傳來，被嚇了一跳的男孩正想逃跑，隨即辨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禁埋怨。

「翠兒坦妳想嚇死我啊？我還以為是那幾個白目小鬼又想來搶我的食物...而且妳太小看我的胃了，才不會因為吃了幾口沙就拉肚子哩！」

從轉角後方現身的女性朝他笑咪咪地吐了吐舌，一副惡作劇成功的俏皮表情，如果忽略那張臉的右半邊，用棕色長髮也遮蓋不住的明顯燙傷痕跡的話，絕對是一張甜美秀氣的臉龐。

這個叫翠兒坦的女孩和他一樣是孤兒，如今成年的她已經可以靠習得的技術培育珍貴的植物幼苗，藉此養活自己，也許是對他的遭遇感到同病相憐，一年多前當他從外地來到這個小鎮時，唯一對他伸出援手的只有翠兒坦。

也是因為有她，他才能夠在對他這個外來者感到排斥的小鎮勉強待了下來。

「我不是說過每天都會帶東西來給你吃嗎？你不需要去撿地上的東西啦！」翠兒坦邊說，邊將手裡的提籃舉到胸前，不由分說就往他手裡塞。

「不可以啦！明明妳的生活也不寬裕，而且妳以後還要結婚，應該把錢存起來為將來做準備啊！」他把籃子推回去，卻又被推了回來，翠兒坦甚至直接連籃帶人一起壓到牆上，一雙眼睛直瞪著他，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的將來還用不著你這個營養不良的未成年小孩子擔心！再說了，如果將來要結婚真的有問題，不是還有你嗎？」

正經八百的訓話說到後面開始不正經起來，翠兒坦朝他促狹地笑笑。

「既然我在你身上投資這麼多，乾脆等你長大就以身相許來報答我吧？我對你的未來可是挺期待的喔~雖然一頭亂糟糟的黑髮，臉上身上也積了一層灰，可是看你的五官就知道了，要是整理乾淨肯定是個帥小子~」

「要結婚怎麼可以找我這樣的人當對象啊！」他紅著臉不認同道，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雙手，眉頭越皺越緊。「我不但是孤兒，而且...」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突然傳來馬車靠近的聲音打斷了他，聲音最後在巷口外停下，接著一群人交談起來，兩人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原來是商人在抱怨農作物欠收，就連各種雜貨的取得也越來越困難，別說做生意了，就連民生需求都開始出現問題。

「感覺有點糟糕呢，鎮上唯一的湖泊水位也越來越低了...」

翠兒坦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憂心道，抱著提籃的男孩雖然很想安慰對方，但是他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了，任何安慰的話說出口都虛浮得毫無重量，結果還是只能皺緊眉頭暗罵自己的不中用。

「藍到底在哪呢？契約一族不是會帶著藍到每個地方巡迴嗎？可是藍已經好多年沒有來了...」翠兒坦忍不住嘆氣道。

「妳說的藍是那個...可以引來水的人？」

翠兒坦點點頭，知道他對這些事情大概不太明白，便向他說明道：「藍是身上寄宿著水神的人喔！藍所在的地方會持續有水匯聚過來很長一段時間，為了讓每個地方都有水可用，藍會在契約一族的保護下到處巡迴...可是距離藍上次過來已經好幾年了，水源逐漸在減少，藍要是再不來，等到湖水乾枯了，這個小鎮可能就...」

見翠兒坦越說越擔憂，男孩忍不住冒出了火氣。

「那個藍是在搞什麼啊？不知道多少人在等他嗎？到底是跑去哪裡偷懶了？那個叫什麼契約一族的也是！該不會偷偷把藍藏起來了吧？」

「噓───小聲點！這種話要是被聽到會受到責罰的！」翠兒坦趕緊把他的嘴巴摀住，朝四周張望確認沒有被誰聽到剛才的話後才鬆了口氣，接著扳起臉對他發出警告。

「契約一族在所有大地種族當中是最強的，任何種族都要對他們忌憚三分，更何況他們還是藍的專任保鏢，要是敢對他們不敬，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這種話千萬不能亂說聽到沒！」

男孩拍開她的手，不以為意地哼了聲。「都快活不下去了，誰管他們是不是最強的，真有那麼厲害怎麼還不帶藍過來？要是湖水乾枯了他們和那個藍就是罪魁禍首！」

「你啊...真是的，總之剛才那些話絕對不要在別人面前說啊！我可警告過你囉！」

翠兒坦無奈道，然後又繼續憂心起來。「不過啊~藍到底什麼時候才來呢？再不來真的就糟糕了吶~」

雖然還想埋怨那個叫藍和契約一族的幾句，但是看翠兒坦真的很擔憂的樣子，他撇撇嘴把埋怨吞了回去，試著換個話題。

「...如果鎮上的湖水真的乾枯了，是不是要搬去其他有水的地方住？」

「理論上是應該那麼做啦~不過實際上要整個鎮的人搬遷到其他地方很困難吧？先不說其他地方願不願意接納這麼多人，我們能到達的地方只有靠近這裡的幾個小鎮和村落而已，再遠就不可能了，這片大陸上有能耐進行長距離移動的，就只有契約一族了。」

...明明是想換個話題的，怎麼說著說著又繞到了那個契約一族？

總之，無論要用什麼方式生存下去，能給翠兒坦實質幫助的都不會是他，他不但毫無力量，連個擋風遮陽的住所都沒有，基本生活需求也無法滿足，更何況...他還是個怪物。

陷入有些灰暗的情緒中好一會兒，他突然回過神，用力搖搖頭甩開那些負面思想，雖然不能給翠兒坦什麼實質幫助，但陪她聊聊天他還是做得到的。

打起精神，他看向翠兒坦繼續剛才的話題。

「翠兒坦妳有想過如果湖水乾枯的話要怎麼辦嗎？果然還是只能遷移吧？要不要早點探聽一下附近哪個地方生活條件比較好？到時候我可以幫妳搬東西喔！」

「要怎麼辦呢...果然還是只能祈求神明幫忙了...」

翠兒坦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低沉下來，男孩疑惑地看著她，發現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翠兒坦？妳怎麼了？」

「必須獻上祭品，祈求神明降雨救救這個小鎮啊...」

「妳在說什麼...」

看著她毫無光采的雙眼，男孩心底忍不住發寒，伸出手想探探對方額頭的溫度時，翠兒坦突然整個人燒了起來！

「不要啊───！」

翠兒坦表情驚恐，摀著自己的臉放聲尖叫，男孩嚇懵了，半晌才驚覺自己不能這樣呆呆站著，立刻朝巷口外衝了出去，一見到停在外邊的馬車旁站了幾人便趕緊撲上去求救。

「快救救她！她燒起來了！快點拿水來滅火！」

被他拉住的男子一臉厭惡地甩開他的手，還朝地上吐了口水。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的衣服！何況那女人是祭品，本來就要死，怎麼可能浪費珍貴的水去救她！」

「你胡說八道什麼！殺人是最嚴重的罪刑啊！把人當祭品絕對是不可以的！」

見對方完全沒有動手救人的意思，男孩轉身想向其他人求救，卻發現全鎮的人們不知何時全部都聚集過來了，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很淡漠，只是靜靜地看著，一步都不想靠近。

「你們...難道所有人都...」

為了那種根本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祈求，就可以對一個無辜的生命見死不救嗎？

男孩震驚地站在原地，突然覺得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可怕...大家都瘋了嗎？

「夜！救我！我好熱───！」

翠兒坦的尖叫聲把他從震驚中喚回神，他看著被熊熊大火整個包裹住的人，深深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至少...至少不要讓翠兒坦孤單地死去───

男孩不再奢望有誰會伸出援手，他朝向被烈火無情吞噬的人奔去，卻在火舌即將接觸到他的前一刻，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

「別過去，這個世界需要你。」

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在耳邊響起，他掙脫不開對方的懷抱，憤怒地扭過頭正要開口罵人時，突然有什麼遮住了他的雙眼。

當視線完全陷入一片漆黑時，耳邊的尖叫聲也消失了，好像整個世界同時靜了下來。

他...死了嗎？

「啊，醒了？太好了！睡了這麼久大家都超擔心的！」

身旁傳來陌生的女性說話聲，然後是逐漸遠離的腳步聲，再然後，就聽方才的女性朝外面大喊起來。

「藍醒來了喔！快點叫首領過來！」

他吃力地瞇起眼睛，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呆愣了好一會兒腦袋才開始運轉。

這是哪裡...他沒死嗎？

有點遺憾地想著，他試著讓自己坐起身，不過身體虛弱得使不出力氣，試了幾次沒成功正感到有點懊惱時，一雙手突然伸了過來，架住他的腋下把他的上半身抬起，還順便在他腰後塞了幾個靠枕，一連串動作都太過流暢了，他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已經好好地坐正了。

呆呆地看向一旁那個協助他坐起身後，就這樣站在床邊低頭看他的男子，一雙不曾見過的淺灰色眼瞳直勾勾與他對視著，連眨都不眨一下，他只一會兒就被對方的氣勢壓得受不了了，把臉撇到另一邊，滿頭霧水。

這傢伙搞什麼啊幹嘛這樣看著他？雖然他因為從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而不小心呆住了，但他們絕對不認識吧？

先把那個奇怪的人丟在一旁，觀察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空間，雖然不大，牆邊還堆了很多東西，但整理得井井有條，不會讓人覺得擁擠，床邊還放了一個小小的爐子，讓室內整個都很溫暖。

他看著唯一的出入口，沒有門板，只用一塊布遮掩，此時半開著，可以看到外面是暗的。

這是他活了十幾年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躺在床上，也是第一次在夜晚時不需要捲縮在垃圾堆旁，因為寒冷而瑟瑟發抖。

好溫暖...他記得自己逃離了那個惡夢中的小鎮，以為會就這樣死在荒漠中，沒想到被好心人救了。

他活下來了...可是翠兒坦卻死了。

為什麼那麼善良美麗的人必須死去，他這個又髒又沒用、連重要的人都無法保護的廢物卻活了下來呢？

從今以後，他到底還有什麼動力繼續活下去？

「...幹嘛救我呢？就那樣死在荒漠中還比較輕鬆...」

他喃喃自語道，明明聲音小得應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卻沒料到站在床邊的男子耳朵竟然這麼尖，突然粗暴地扯過他的領子，怒目瞪著他。

「你想死嗎？」

那雙淺灰色的眼瞳突然變得危險起來，被勒得幾乎快沒氣的男孩完全不曉得自己的一句自言自語怎麼會讓對方如此憤怒，只是本能的覺得眼前這個人非常可怕，拼了命地想扳開扯住他領口的手指，卻絲毫不起作用。

「久等啦~首領來了...契諾瓦你在幹嘛啊？快把藍放開！」

一名女子領著一群人從門口魚貫進入，就被眼前的狀況嚇了一跳，幾個人急忙衝上前把那個突然發神經想勒死他的男子拉開。

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他連連咳了好一會兒，有人來到床邊幫他拍背順氣，這麼溫柔的舉動從來沒有誰對他做過，感覺非常不習慣，他趕緊表示自己沒事了，請對方停下。

...情況好像有點奇怪？

他環視著一屋子圍在他床邊的人們，看向他的表情都很友善...友善過頭了，這些人的眼神完全不像在看一個來路不明的骯髒小鬼，反而像是對著家人才會露出的關愛眼神。

「真是的！你不是最期待見到藍的人嗎？剛才那樣是想把他勒死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藍要是死了你就算切腹謝罪都不可原諒！」

剛才領頭進來的女子雙手插腰氣呼呼地對著那個神經病男子一頓痛罵，挨罵的人卻完全無視，朝他瞥來狠戾的一眼後哼了聲就直接走了出去，讓女子更是氣到不行，捲起袖子準備要追出去時被其他人攔住好一番安撫才作罷，然後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坐在床上的他身上。

「...呃，那個...謝謝你們救了我，可是你們好像認錯人了，我不叫ㄌㄢˊ...」

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接受注目禮讓他感覺非常不自在，他低著頭說道，眾人聞言卻紛紛笑了起來。

「真可愛的孩子~你搞錯了，藍不是名字啦！藍是一個種族~」

方才狠罵那個神經病一頓的女子露出親切的笑容，摸了摸他的頭解釋道，但他卻更一頭霧水了。

「...妳是說那個能夠引來水的藍嗎？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我從來沒辦法做到那種事啊！」

要是他能引來水的話，鎮上的湖泊怎麼還會乾枯呢？

他忍不住揪緊身下的床單，就是因為他沒有力量，翠兒坦才會以那種殘酷的方式死去...

「因為藍的力量要等到和我們定下契約之後才會顯現出來，而唯一能夠認出誰是藍的，也只有我們。」

站在圍繞著床的眾人中間，一個看上去氣質顯然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年長男性說道。

「我們是契，人類叫我們契約一族，我們找你找了很久了...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