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part.1
　　「小姐。」
　　我敲了敲门。
　　「滚开！！」
　　门口传来什么东西砸到的声音。
　　「小姐，再不去的话，老师会生气的。」
　　「那就让他生气好了！」
　　我叹了口气，拿出钥匙，强行开了门。
　　小姐看见我进去了，翻到床上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我不去！为什么我要学那些东西？什么几何天文逻辑，根本没有用嘛……！」
　　「有用的，长大以后小姐就知道了。」
　　「骗人，我问过别人了，其他人不用学那些！为什么偏偏我要学？如果有用，为什么她们不学？」
　　「因为……」
　　因为其他贵族不一定有意愿把这种不能直接表现在外表上的资金花在女儿身上，而且主人不希望你成为花瓶。可是这要怎么解释？
　　「因为学了这些，就算小姐不是查尔斯公爵千金，也有可能过得好。」
　　「什么嘛！」小姐突然生气了，扔了枕头过来，「反正就是不要我了对吧？！」
　　「不是那样的，小姐。」
　　「那为什么我和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是的。主人不希望你和别人一样。」
　　小姐沉默了。
　　刚刚的解释有哪里不合适吗？
　　「……小姐，我带了蛋糕过来。」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吃了东西以后小姐的情绪就平静了下来。
　　「小姐。」
　　「又要说那个了吗？」小姐轻哼一声，「找老师很辛苦，对我有好处，以后就懂了……我都会背啦。」
　　「既然小姐知道我要说什么，那——」
　　「每次每次都这么说，我可不会上当。就是想哄骗我去学那些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的东西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东西骗不到我的！」
　　「但……」
　　的确每门课的老师都不好找，都有用啊……
　　最后好说歹说，小姐总算是去上课了。
　　向主人报告的时候，主人表情依旧严肃，食指敲着桌面，听完以后捏了捏太阳穴。
　　「为什么她就不能听话一点？」
　　这种问题什么都不回答才是正确的。
　　「简直不成体统，这哪里像是一个公爵千金该有的样子？」
　　我继续保持沉默。
　　主人叹了口气。
　　「……天文缓一缓。」
　　「是的，主人。」
　　
　　part.2
　　小姐生病了。
　　小姐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胃疼，不想吃饭，还吐了。找了医师，但无论哪个医师都说小姐虽然因为吃东西少了气色不太好，但没有什么病。
　　小姐哭着问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能不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也吓得亡魂尽冒，小姐身体素质本来就比一般人差，现在又出这样的事情，我连忙让人通知主人，自己陪着小姐，但……
　　就在通知发出去之后不久，医师私底下找到我，说小姐是在装病。
　　而在我新的通知到达前之前，主人赶了回来。
　　从时间来判断，我知道主人是抛下工作赶回来的。
　　「施德，说明情况。」
　　看到主人凝重的神情，我艰难地回答了主人的询问。
　　「小姐在……装病。」
　　「……」
　　主人沉默了。
　　我手心后背都是冷汗，在场的仆人更是噤若寒蝉。
　　整整沉默了两分钟，主人开口了。
　　「小、姐、在、装、病？」
　　「……是的，主人。」
　　第一次听到主人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胃也开始疼了起来。
　　主人深吸一口气，而后平静地说。
　　「带她去书房。」
　　「主人的意思是……？」
　　主人打开客厅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教鞭。
　　「让她记住什么不能装。」
　　我咽了口口水。
　　但撒这样的谎的确是小姐的错。装病的行为造成的结果可大可小，显然这次后果严重。
　　在主人心中，这大概算得上她犯过的错中最恶劣的一次了。虽然我觉得这个惩罚方式不恰当……但是，主人看来不会轻易收回命令。
　　「……是，」我低头领命，「主人。」
　　我把小姐带向书房，途中不断地叮嘱一会千万不要和主人顶嘴。小姐知道自己撒谎不对，而且还是第一次被叫去主人的书房，心里也没什么底气，摆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答应了，但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小姐也在害怕。我走进书房，主人坐着的位置附近没有摆椅子，小姐四处张望，随便找了一张椅子想要拉过来坐。但小姐刚伸出手，主人就发话了。
　　「站好。」
　　小姐茫然地收回手，惴惴不安地站着。
　　我看得出主人已经在努力压抑情绪了，不过对于孩子来说，看起来还是非常吓人。
　　「伸手。」
　　小姐望向我寻求解释，我只能保持沉默。
　　于是小姐不安地把右手伸了出去。
　　「伸手掌。」
　　小姐把手翻了过来。
　　她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这大概是第一次带有严厉惩戒性质的惩罚，我都能够想象的出接下来小姐肯定会号啕大哭了……我低下头不敢看小姐，因为我一定会心软。
　　但等了接近半分钟，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慢慢抬起头，小姐依旧不明所以地伸着手，没有再露出不安和害怕的神情，反倒是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而主人也依旧握着教鞭，并没有抬起手来。
　　最后主人把教鞭放到桌子上。
　　「收回去。」
　　小姐撇撇嘴，一看就知道在腹诽主人这个看起来非常莫名其妙的行为。
　　「施德。」
　　「在，主人。」
　　「出去。」
　　「……是的。」
　　我遵守命令离开，但放慢了脚步。
　　身后传来了主人的声音，是对小姐说的。
　　「站半小时，自己反省。」
　　「半个小时……？！」
　　「加一个小时。」
　　身后安静了下来。
　　我的心也放了下来，悄悄关上门。
　　嗯……为了安慰之后的小姐，恐怕今天又要去厨房一趟了吧。
　　
　　part.3
　　小姐不小心在小花园里滑倒了。
　　因为雨天过后路变得湿滑，再加上小姐低着头看植物……幸好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但是小姐很不高兴，因为小姐看到了四叶草，结果摔倒的时候手正好撑在那上面。
　　「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了！」小姐这么说着，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就连甜食都不愿意吃了。
　　「又怎么了？」
　　主人正好在家，我向主人简单说明了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听完以后主人让我转达给小姐一句话：这就是不好好学习仪态礼仪的结果。
　　虽然这的确和小姐走路的姿势动作习惯有关，但是我觉得要是和小姐说这种话，而且还是主人要求我转达的，小姐听了百分之一百会哭闹起来……但主人认为这是个让小姐吸取教训的好机会。
　　主人还让我之后去通知一个人，我认识那个名字，是当初后花园设计的主负责人。主人让我通过那个人联系负责设计的人，把后花园翻整一次。
　　至于四叶草被压坏了，主人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觉得这对于小姐来说是一件大事，很可能比摔倒了要重要的多。
　　「杂草而已。」主人如是说。
　　我只好尽量委婉地转达。
　　「小姐。」
　　「走开！」
　　「主人有话要对你说。」
　　「……」小姐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头来，「什么话？」
　　「嗯……主人的意思是，如果再把姿态礼仪学得稍微更好一些，或许下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结果如我所料，小姐把枕头扔了过来。
　　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小姐还是不肯出来。
　　「施德。」
　　「在。」
　　「叫她出来。」主人说，「太没规矩了。」
　　「但是……小姐似乎还在在意四叶草的事情，暂时没有用餐的意愿。」
　　主人沉默片刻，捏了捏太阳穴：「真的不愿意？」
　　「非常抱歉。」
　　主人起身走入书房，我跟了上去，看到主人抽出一本书，然后从那本书里拿出了一张书签，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用干花制成的书签。
　　主人很少使用这样的书签，这大概是肯特伯爵出于好玩的心态赠送的，因为我看到夹在书里同一页的纸条上写了调侃的字句。
　　「来自南国的缅栀子，一般只有五瓣，这朵有六片。」主人合上书，「让她下来吃饭。」
　　不管怎么样总之我还是拿着书签去试了试，没想到真的让小姐高兴了起来。虽然之后小姐又被说教了一番，而且还罚抄了一次家训，不过似乎没有影响到小姐的心情。
　　看来比起「杂草」，小姐还是更喜欢花朵多一些……
　　
　　part.4
　　有麻烦的家伙到家里来了。
　　虽然说是麻烦的家伙，不过实际上是查尔斯家族的其他成员。
　　说实话我对那种家伙完全没办法升起敬意，但是我的身份和主人绑定在一起，就连主人都忍耐下来了，我当然也不能让主人蒙羞。
　　「说起来，克琳娜怎么样了？」
　　「注意措辞。」主人皱起眉头。
　　「什么啊，没必要吧。不就是——」
　　「父亲大人。」
　　小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了，我惊讶地回过头，之前还在房间里看书的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有客人吗？是谁？」
　　「回去。」
　　「欸，别这么严厉啊，我可是不会介意的。」客人弯腰，伸出手臂向小姐弯了几下并拢的四指，是一个招手的动作，「过来，克琳娜。让我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子了？」
　　小姐听到客人笑着这么说，很高兴地往前走，但主人提高了音量：「站住！」
　　小姐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没听到我的话吗？回去！」
　　我连忙走过去，安抚性地摸了摸小姐的头说：「主人正在和客人谈话，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他们说的事情很无聊的。」
　　「但是……」小姐看了看那个客人。
　　「不用管他。」
　　「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小姐。」
　　「讨厌我……？」小姐睁大眼睛，「可是，他对我笑了，而且说的话也……」
　　「再这样下去，主人就要生气了。」其实已经很生气了。
　　「……那好吧。」小姐不太高兴地扁嘴，「臭老头，莫名其妙发脾气，哼。」
　　我向主人鞠躬示意，把小姐带了回去。
　　「为什么说他不喜欢我？」
　　「因为称呼。按照他的身份，至少在小姐和主人的面前，他应该称呼小姐为『查尔斯公爵千金』，或者『令千金』，但是他却叫了『克琳娜』。」
　　「又是因为礼仪吗？明明都是一样的话。」
　　「……就这么说吧，小姐摘了一朵特别漂亮的花，我却说这朵花是别人发现的，小姐的花是偷过来的，小姐会高兴吗？」
　　「怎么可能会高兴嘛。」
　　「就是类似这样的东西。那个人说的话就是不认为小姐的花是小姐的……这是对小姐的侮辱。所以当小姐要回应那个人的话走过去的时候主人才会那么生气，主人和小姐与那个人的关系并不亲密，他那么做显然是不对的。」
　　尤其那个招手的动作，实在是太失礼了，我看到的时候都差点忍不住。可偏偏小姐并不能领会这种比隐晦的含义，在小姐眼里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叫她过去的示意动作而已。
　　那个家伙，恐怕不会再有踏进这里的机会了，主人不可能还接待这样失礼的人。
　　「也就是说……所以他做错了吗？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不觉得这是错的，然后才会这么做。所以才说他讨厌小姐。」
　　「不是说知道自己做错了吗？为什么又说不觉得这是错的？」
　　「等小姐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又是长大以后……每次都是这样，那什么时候才长大呀？」
　　「只要小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上课，小黑很快就会长大了。」
　　「又在敷衍我。」
　　这么说着的小姐，接下来的一周却都有好好吃饭睡觉上课。只可惜一周以后，小姐又不肯上课了。
　　「我不想长大啦！」
　　果然会是这样，我叹了口气。
　　小姐还是太小了，还是需要等待啊。
　　
　　part.5 

　　小姐生病了。
　　这次是真的生病了，季节转换的时候温度变化太大，小姐发烧了。
　　主人正好在家，不过他只是一开始陪着，看了医师开的药，还有医师做了什么，之后便没有再陪着小姐。这样也是很正常的，主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陪着小姐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但小姐睡着睡着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说要见「臭老头」。因为不知道小姐迷糊的状态下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试着安抚小姐，但没有用。
　　最后还是把主人叫了过去。
　　包括我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刚刚叫嚣着扔枕头的小姐，总是忤逆主人的小姐，会说一些平时憋着没有说出口的牢骚。
　　但没想到，小姐只是抱住了主人的胳膊。
　　「爸爸……」
　　主人浑身僵硬，最后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既然坐起来就要有坐着的样子」，然后抽回手。奈何小姐不松手，主人因为小姐生着病也有些忌惮，没有用力，僵着伸出一只胳膊定在半空中。
　　「爸爸不要克琳娜了吗？」
　　小姐扯着主人的衣角，泪眼汪汪地这么说。
　　「……不是。」
　　那口气很生硬，听着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小姐扁了扁嘴唇，眼睛顿时就湿了。
　　主人望向我，眼睛里写了三个字——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但是……
　　「不肯让克琳娜抱，果然是因为讨厌吧。」
　　听到这样逻辑根本不通的话，主人皱起眉头。
　　「果然平时没认真学？」
　　主、主人……！
　　真的是，难得小姐在撒娇啊……
　　小姐之前闹了好一会，看见主人过来后放松了下来，早就累了，现在更是有点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们都没有说话，最后小姐还是睡着了。
　　主人慢慢抽回手臂，走出房门。
　　「施德。」
　　「在，主人。」
　　「叫教逻辑的人过来。」
　　「……是的，主人。」
　　唉。
　　这该怎么说呢。
　　只能说，主人不愧是主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