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

　故事回到戰場上、艾格雅在高塔上拉開了弓這一幕。

　「猶豫啊、猶豫，究竟是該動手、還是不該動手呢？」

　目標就在落地窗之後。

　這扇窗是在北區的一座豪宅的二樓，似乎是最近才整修好，整體看上去非常乾淨、新穎。因為一定是上游社會才住得起的地方，不難推測這扇窗大概會採用強化過的、可以防止猛烈的衝擊的特殊材質製成，具體來說是結晶玻璃、秘銀化玻璃、艾克拉斯樹樹脂強化玻璃還是其他什麼的就不清楚了。

　根據這個不同，會影響到箭矢能否破壞玻璃、破壞玻璃之後箭矢能不能繼續飛行、繼續飛行的方向是什麼樣的。

　但艾格雅並不是因為這些不確定性而感到猶豫。只要她想、就沒有無法命中的目標，她在思考的事情、是自己該不該在這個國家的政治角力中插手。不止如此——

　「那個女神……」

　達利亞跟木莎其實還活著，怪病是人為擴散的，在戰爭中造成火災讓南門被攻破另有幕後黑手，冒險者公會對諾亞發出的緊急委託暗示了某種訊息，讓巴路偉特從監獄脫身的動機以及手段……

　這些、全部都跟貴族的權力鬥爭有關。

　雖然跟自己猜測的有點差異，而且確實也都說得通，只不過……

　「那個女神、真的可信嗎？」

　不會錯，那個一定就是女神。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魔力的痕跡，無論是哪個種族都沒有那種程度的偽裝技術。甚至可以直接對著失聰的自己說話——就像是聲音直接傳進腦中一般，這也不是一般人不用魔力就能辦得到的事情。

　但艾格雅依然懷疑著。她曾經在三百年多年前，被稱為「災厄」的男人殘忍地屠殺村民的那次事件過後不久、跟其他倖存者見證她跟山神一起現身的場景。

　個性差太多了。那時候的女神是端莊而嚴肅的，而今天下午的女神卻不是如此。

　『那個啊、小艾格雅～你跟諾亞和菫認識對～吧？』

　『是、是那樣沒錯……』

　『吶吶，你也很羨慕對不對？真是的，每天都恩恩愛愛的，看得我好～嫉妒啊！』

　『那個……你說啥？』

　由於跟印象中的女神衝突過大，那時的艾格雅完全失去了冷靜跟對話的主導權。現在仔細想想，她說的話是不是全都是實話、也很難判斷。

　如果是的話，自己放出的這一箭雖然會讓自己陷入麻煩與混亂之中，但可以拯救幾千、幾萬個無辜的市民。

　如果不是的話，也許自己就會在森精故里以外、被第二個國家通緝了。不——麒麟王國跟鄰國關係不算差，大概不越過兩、三條國境線是沒辦法安全脫身的吧。雖然本來就沒有在哪裡久留的打算，但那樣也會大幅度限制自己作為冒險者的活動。

　「或許——不、算了吧。反正跟我無關啊、跟我無關。」

　艾格雅收手了。

　她成為冒險者流浪四百年，不斷訓練、研究變得更強，可不是為了拯救蒼生什麼的偉大理想。

　既然這次不會牽涉到災厄之子她們，艾格雅認為自己沒有冒著不能繼續順利旅行的風險去幫助佛維斯特的理由。

　畢竟麒麟王國再往東、就是無止盡的黑暗森林，真正的「冒險之地」，大概也是討伐魔王的唯一途徑。如果被麒麟王國限制出入、就要再繞一大段路才能從其他國家往返。

　權衡考量之後，艾格雅收手了。

　因為她沒射破那隻玻璃杯，因為她的這個選擇，佛維斯特的混亂沒得到阻止、持續擴大下去。

　但這也不是錯誤的，即便她阻止商業公會的會長——喬諾森．斯坦佩克被紅酒杯裡抹上的藥物所毒害，最後也會演變成戰爭、導致更多人的傷亡。不過、那當然也已經是不會到達的未來了。

　◇

　「誒誒、你看那個。」

　「什麼？」

　「哇，居然一個人……」

　「不會太扯了嗎？」

　「完全沒見他休息……」

　一群正在待機休息的常備軍士兵們正在討論著那全身盔甲的教會騎士。

　他一個人在戰場中央面對數十隻魔物，沒有隊友、也沒有支援。

　「喝啊——煩人！」

　『嘎啊！』

　『嗷嗚嗚、嗚！』『嘎啊啊啊——』『嗡嗡嗡嗡嗡嗡……』

　右手上的大劍一揮、就能聽到魔物淒厲的慘叫與骨肉撕裂的聲音。

　左手上的大盾一舉、就能看見綠色的血沫跟不成原形的屍體飛出去的畫面。

　無論哪個都不像是人類可以單手使用的武器，他卻像是拿著初學者用的木劍與小圓盾一般地輕巧。

　明明應該是笨重的全身盔甲，在他身上卻像是常服、不，應該說就像肌膚一樣，絲毫不阻礙行動。

　銀光閃閃的盔甲上染滿綠色的血，舞動的劍刃不帶一絲憐憫，面對接連而上的魔物毫不讓步，

　那樣的背影，讓這幾個人都看呆了。

　「好帥啊……」

　「一個人不要緊嗎？」

　「看起來大概沒問題吧，跟我們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的。」

　「跟大將一樣變態……」

　在軍隊裡、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這麼強的人大概也只能想到四大將這等人物了。

　不過這個背影可是來自一個更有名的人物。

　他們肯定聽過那個名號，也在一個月前、戰爭結束後的表彰儀式中見過那人，但也不怪他們認不出來。

　因為那個人——戰爭的英雄克維歐．聖馬爾科，也只有在戰場上會變得這樣勇猛。

　『嗷嗚！』『吼哦哦哦——』

　「哼，再來啊！」

　對面前飛撲過來的森狼橫斬過去，接連著用盾牌撞飛從左側突襲的四眼蜥，綠翼蝠成群結隊地飛過來、就用劍的側面拍落，屍體在腳邊堆積了起來，時不時就往敵人身上踢過去、一方面用來擾亂它們、一方面也是警告——「再接近的話、就讓你們也變成這樣」。

　魔物們甚至開始有點退縮了。雖然有著數量上的絕對優勢，雖然這個人的氣味香醇得讓它們不惜一切也要咬上一口，但無論如何也抓不到空隙。

　以為下段斬之後會沒辦法應付來自空中的攻擊，卻被用毫釐之差精準地躲過去。以為從不同方向同時撲上去就能成功傷害到他，卻被一個迴旋斬輕易地化解。

　別說是皮肉傷，克維歐根本不給魔物對盔甲造成刮出痕跡的機會。在一團混亂之中、還能找到空檔抓住乾淨的魔物毛皮把大劍上的血脂清除。

　「常備軍的！差不多要交換了！」

　「啊……啊、是！兄弟們！我們也要像那名戰士一樣！」

　「「「是！！！」」」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交替的時候，直到幾位士兵這才從那奮戰的英姿移開視線。

　握好各自的武器，調整好心態。不需要到那種程度，但至少也要能追上個一鱗半甲。

　「常備軍第十二分隊出擊！」

　「「「是！！！」」」

　他們鉚足全力，將剛才開始沸騰起來的熱血與氣魄用力喊了出來。然後一同向殘酷的戰場直奔而去。

　◇

　「全軍後撤——大範圍爆裂魔法準備！」

　「撤、撤退到底！用喵喵炸彈斷後！」

　「交給我——」

　聽到戰場中央發出的指示，穆林急忙下令撤退。

　這次的戰場規劃是這樣的：最外圈是最前線，跟中間待機的隊伍交替著進攻，而最內圈靠近城墻的地方，則是常備軍的弓箭班組成陣列、將偶然突破了戰線的魔物擊斃。

　而這次的撤退並不是跟之前一樣跟待命隊伍輪替，而是要退到最內圈的戰壕去、讓魔法班用大型儀式魔法進行清場。

　砰——！！！

　諾亞扔出三枚爆裂結晶石，然後一口氣用魔力引爆。

　這個手法已經重複使用了好幾次，現在的話還有餘裕可以邊跑邊觀察爆炸的威力和聲響來做出評分。

　「時機剛好，聲音乾脆，殺傷力無可挑剔。我給九十五分喵！」

　諾亞當然不會想到這麼無聊的事，硬要說的話，這應該是是艾莉娜提出的點子。

　「我覺得看在時機很好這點確實可以給到九十以上，但九十五有點太高了。」

　「確實。而且說實話、後續的火焰不怎麼樣，阻斷效果可能不夠好，我覺得應該只有八十分。」

　穆林跟雷歐也紛紛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諾亞是已經完全放棄了，最後只有空還會吐槽這三個過於自由的傢伙。

　「不、你們不能好好看著有沒有魔物追上來嗎？」

　這可是在戰場上，這麼鬧騰著可不行。如果因為一時大意出了什麼差錯，斷送性命什麼的就太不划算了。

　「沒問題啦，我賭兩百奈鈴不會有——嗚啊！追上來了！」（穆）

　「看，我就說火焰不夠強，阻斷力不行吧。」（雷）

　「兩百奈鈴，也就是一人可以拿到一枚實銅幣喵、隊長！」（艾）

　「什！我話都還沒說完，不算啦！」（穆）

　「你們啊……《大鐮鼬》！」（諾）

　應該說粗神經、還是游刃有餘呢，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就開賭了起來。

　還沒等穆林一邊耍嘴皮子想要賴賬、一邊拉弓準備射擊，諾亞就將斧頭一揮、擊出無形的風之刃將穿越火線的魔物盡數斬斷。

　「穆林！都說了你這傢伙根本不夠認真……」

　「別這樣啊、這已經是第三次輪替了，再怎麼說我這把老骨頭也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嘖，淨找藉口。還有一隻蜥蜴就交給你了！」

　「切、我知道！」

　空對差點反應不及的穆林責備了兩句。

　跑的比人類更快的魔物比比皆是，如果能使用遠距離攻擊的諾亞跟穆林反應不及，那麼接下來就是使用長槍的艾莉娜要應對，這樣一來就很有可能導致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就算後援部隊可以上來幫忙，那也會是不小的戰力跟時間消耗。

　「喂！冒險者，沒問題嗎？」

　「沒事，你們也趕緊撤退！」

　「知道了！二十三分隊、跑起來！」

　「「「是！！！」」」

　兩個隊伍合流之後，就一齊往墻壁的方向繼續撤退。

　「辛苦你們了。」

　「還不能鬆懈下來！」

　「喂、那邊的隊伍還沒……」

　「不用管，他們也是常備軍的、沒問題！」

　「真可靠啊。」

　「彼此彼此，我們這次也對冒險者刮目相看了啊、穆林兄。」

　「啊哈哈、那當然啊，畢竟我們可是『喵喵閃電』！」

　「那什麼啊、真有趣！」

　明明原本都不認識的，穆林卻像是老朋友一樣跟他們聊著。

　從某種方面來說還蠻厲害的，這種人就算在現代社會也會很有人氣吧、諾亞這樣想著。

　不過弓箭的部分大概還不如梅露娜斯，這倒是有點尷尬，指揮大概也是羅伊更準確一些。

　其他三個人倒是真的都很厲害，用長槍的艾莉娜、劍盾的雷歐、長劍的空，雖然諾亞只有學過棍術，但還是能從他們的動作中看出一些端倪。不管怎麼說肯定都是受過相當的訓練，而且大概也比羅伊或宗達都強上不少。

　「不過、你們可是說你們連雙足飛龍都打得過，真的？」

　以諾亞的觀察來看，就算把空也算到「喵喵閃電」裡面去，他們四個也不像是能打贏雙足飛龍。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吹牛，不過諾亞還是有點好奇，於是便問了下跑在她旁邊的空。

　「嘛，怎麼說呢……我問你，你覺得你能單獨打贏雙足飛龍嗎？」

　「看狀況吧？如果準備完全的話大概沒什麼問題。」

　「真有自信啊，我看羅伊他們也是靠你才……不、沒什麼。既然你問這個問題，就表示你覺得他們實力應該是不夠的對吧？」

　中途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啊，全都聽見了。不過諾亞也不打算對那個進行反駁，實際上如果只有羅伊他們四個、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把那條飛龍解決掉。這也挺有趣的、如果那時候自己不在的話，羅伊會怎麼應對呢？諾亞決定有空要去問問看。

　「如果再多一個魔法使或弓箭手倒沒問題吧？」

　「不、實際上他們三個就完全足夠了，當然是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因為穆林其實是『陷阱師』。」

　「陷阱師？」

　「就是字面上意思，善於製作陷阱、誘導獵物觸發陷阱的人。這才是他的強項，所以實際上他的弓箭也沒什麼……」

　說到這裡，空的音量又減小了。

　雖然也沒有要嫌棄的意思，但諾亞也讚同他的這句話。

　「難怪我覺得梅露娜斯好像還厲害一些……」

　「喂、你們倆啊，我都聽見了！」

　抬頭一看，只見穆林出現在兩人面前，用青筋暴起的笑容看著他們。

　諾亞跟空也尷尬地微笑了回去。

　「「啊哈哈……」」

　「別以為笑就可以蒙混過去！空！」（穆）

　「為什麼只有我！」（空）

　「我可什麼都沒說喔。」（諾）

　「你當我聾了嗎！誰不如那個大小姐弓箭手啊！我可是……」（穆）

　不知為何又變得吵吵鬧鬧的了。不過現在可不是鬥嘴的時候，艾莉娜豎起了頭上的貓耳、然後一臉興奮地制止了兩人，然後遠遠地往戰場的方向指了過去。

　「誒誒、你們先別吵了，要炸了喵——」

　話都還沒說完，諾亞只感覺到頓時、環境中的魔力極度扭曲、集中於一點，然後瞬間釋放出劇烈的能量。

　轟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火球在戰場中間炸開，將夜空照耀得比白天更加閃耀。

　衝擊波將附近的地面震碎，爆風夾雜著砂礫、石塊與魔物的骨頭往戰士們躲避的地方席捲而來。

　雖然已經隔了相當的距離，但如果沒有戰壕的話，大概還是會有人不小心受傷的吧。何況這樣的爆炸還不只有一次。

　轟轟、轟！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砰轟——！

　從各個方向都傳來了一樣的巨響，這時如果有人膽敢往天空看一眼，大概一定會被過度的強光刺傷眼睛吧。

　耳朵也是，不捂住的話根本難以忍受。

　「呃啊、好吵……」

　「九、我給九百九十分喵！」

　「艾莉娜！我覺得這個值得九千分——」

　「還玩啊、你們！等一下還有最後一波，趁現在好好地休息啊！」

　「這種時候要怎麼休息啊！」

　「耳朵快炸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喔轟轟喔轟喔喔喔轟喔喔喔喔喔喔喔——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延綿的爆炸聲中，似乎混雜著什麼別的聲音。

　那不是弱小魔物們淒厲的慘叫，因為它們早就發不出聲音了。那也不是人類的戰士們發出的咆哮，因為他們都屏氣凝神地聽著那個響亮而未知的吼叫。

　那一定就是最後的敵人了——大家都這麼想著。

　不過直到最後的最後、它也並未出現在眾人面前。

　◇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