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

　「唔嗯……」

　「菫，醒了嗎？」

　「嗯、有點餓了……這裡是哪裡？」

　睜開眼看見的、不是莉莉她們房間的書桌，也不是自己房間裡那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條明亮的星河流淌在晴朗的夜空中。

　還能看到諾亞的下巴。這時菫才注意到，自己的頭下面枕著的是諾亞的大腿。

　裹住身子的也不是平常蓋的棉被，而是在戰爭那時候也用過的睡袋。

　「這裡是旅店的頂樓哦。想說滿漂亮的，一起在這邊吃晚餐也不錯。」

　「晚餐……」

　「是啊，今天你可是除了早餐以外什麼都沒吃呢。雖然我也一樣就是了。」

　「啊……」

　早上諾亞出門前有跟她一起吃了早餐，她回來之後沒多久、警鐘就響了起來，然後就遇到了士兵闖入家裡那件事。

　接著就被送到麒麟那邊去了。因為諾亞叮囑過千萬不要吃他的東西，所以那段時間也是什麼都沒吃。

　然後是……回到旅店之後、就到莉莉她們房間去待著，然後突然就哭了……哭睡了之後、醒來就在這了。

　「可以起來吃點東西吧，還是要我餵你？」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吃……」

　被餵著吃飯的話，就會有種又回到最初雙手都不能動、什麼都得靠諾亞才有辦法活下去的那段日子，有時那會讓菫非常不好受。

　諾亞也有注意到這些，所以基本上也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有真的打算把她當嬰兒照顧。

　不過讓諾亞稍微有些失望的是、菫居然對膝枕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還期待著在她醒來的時候能露出什麼害羞或驚慌的表情，可惡啊。

　適當地幫菫解開睡袋、讓她也靠在女兒墻邊坐了起來。

　因為佛維斯特不常下雨，所以房子的屋頂有些有斜頂、有些是像這樣的露台，看不同的需求而定。

　例如這個露台、是為了提供三樓房間的人曬衣場所，還有一些雜物堆放在這邊。不過就算是這樣的地方，地面打掃得還算乾淨、旅店大叔他們可真認真呢……當然諾亞在來之前還是有重新整理過了一次、又鋪了一大張席子，才安心地像這樣坐在地上。

　在野外就算了，在城市裡……還是想盡量保持整潔呢。這是文明人擺脫不掉的生活習慣。

　「好來，這裡有麵包、還有烤肉，烤肉是有醃過的、你應該咬的動，對了、湯先喝吧，不然要涼掉了。」

　「喔、嗯……」

　透過持續亮著的結晶燈還有星光點綴，可以看到席子上一盤又一盤、一碗又一碗地滿滿都是食物。

　「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沒關係，反正我會吃完。別忘了我可是魔法使。」

　「……」

　「喵……」

　「真的啦！為什麼連你也懷疑我啊、布偶！」

　突然從諾亞的另一邊探出身子的、是那隻白色的小貓玩偶。

　平常如果諾亞不在的時候、都是它陪在菫的身邊。不過今天它幾乎都跟著諾亞，而且好像還壞掉了……聽諾亞說布偶是為了保護她才變成那樣、沒辦法正常發聲，也沒辦法好好走路的狀態。

　不過看來是已經修好了嗎。

　「布偶？」

　「啊，對啊，下午回來、莉莉說你還在睡，我就先把布偶的發聲組件換掉了。」

　「喵～」

　「真是的，怎麼不來叫我起床……」

　「啊哈哈，我想說哦今天你也累了吧，多睡一會也沒關係。總之先吃吧，喏、湯跟麵包。」

　「嗯……」

　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睡了非常久的時間啊……仔細想想被麒麟傳送回來的時候、大概是中午，現在都夜幕低垂了……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卻擅自睡了整個下午，還在莉莉她們面前哭了，真的很沒用。

　「什麼時候……」

　「嗯？」

　「不、沒事。」

　複雜的情緒不小心從嘴邊漏了出來，還被諾亞注意到了。

　菫馬上補了句沒事、然後以口就碗直接喝著已經稍微有點涼掉的湯，不過諾亞可沒有就此放過她。

　「你說什麼、什麼時候？怎麼了嗎？」

　「咕嘟……什麼都沒有，你也快吃吧。」

　「不行，跟我說，不然我就不吃，你要一個人把這些吃完。」

　「沒沒沒什麼啦，我自己的事……」

　「喵！」

　「布偶也叫你要把話說完、不然很讓人在意。而且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

　「誒、怎麼連布偶也……好啦，我說就是了。」

　把碗放到一旁，菫歎了口氣，整理一下思緒，然後面向盯著自己的兩雙眼睛有點心虛地說了。

　「我是說，什麼時候我才能變得有用一點呢……」

　實際說出來、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彷徨、更手足無措。

　「生活基本上都是靠你出錢，吃飯也都是你在張羅，打掃、洗衣服，這些全部都是你做……」

　「不會啊，那些都是我想做才做的。不然之後我教你做，失敗了也沒關係。」

　諾亞總是說反正當魔法的練習、就一個人把事情全部完成了，菫當然知道她是顧慮自己腳不方便才這樣說的。

　自己也沒有賺任何錢，吃飯、住宿、日用品全部都是她出的。

　「就連我的傷口也都是你支付了那些代價，而我……」

　「我也沒做什麼啊，麒麟說了那是他們對你的補償不是嗎？」

　什麼也沒做。

　諾亞為了治療自己那已經是瀕死、到處都傷痕累累的身體，不知道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

　「然後因為我在你身邊，那些人才會找上你……」

　「我都說了、為了你這些我都無所謂，我只想好好保護你。等一下、你是不是沒在聽我說話？」

　因為自己的眼睛被其他人討厭、害的諾亞被那些刺客盯上，甚至讓諾亞承擔殺人的壓力。

　「然後我還、什麼都沒做，只是……」

　「夠了，聽我說話。」

　「我就在那邊睡了一個下午，什麼也……」

　「菫，別再說了。停下。」

　「而且，而且我昨、」

　諾亞硬是抓著菫的下巴，對著她的嘴唇親了上去。

　真是的、不這樣就不會停下來嗎。

　看來是今天讓她壓力太大了，以前積存的這些一次釋放出來了吧。大概、在莉莉房間哭了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

　現在還不到讓她哭的時候。

　「嗚……哈啊、哈啊，諾亞！」

　「先停一會吧。你喝一口這個，然後慢慢聽我講。」

　「這是……」

　從諾亞手上、接過了一個木頭的杯子，裡面的液體發出了奇怪的氣味。

　這麼一說、剛剛她的嘴裡也有這個味道。

　「酒啊，不是說好要讓你喝喝看的嗎？」

　「現在是講這個的時候嗎？」

　「不要管那麼多，喝一口看看。」

　「真是的……咕嘟咕嘟！」

　「等一下、不要一次喝那麼多！」

　突然想到自己還沒跟她解釋過酒是什麼樣的東西，也沒有警告過怎樣算是「過多」的份量……看到菫一口氣把杯中的啤酒喝了一半下去，諾亞才連忙制止她、把杯子奪了回來。

　「喂、先吐出來，第一次喝這樣太大口了。」

　「咳咳、已經喝下去了啦，我看平常大家都是這樣喝的啊……」

　「……那就算了……他們那是有練過的，你不要學他們啊。」

　「噁，這可真的要練過，一點都不好喝啊，好苦……」

　「不好喝你還喝這麼大口。來、喝點水先。」

　而且吞下去的時候喉嚨還覺得很不舒服，味道也很奇怪，為什麼那些大叔們都喜歡這樣喝呢，不明白啊。

　用水把口中殘留的味道洗掉，順便潤潤喉……不過還是沒有完全消除掉的感覺。

　「這東西怎麼會好喝啦……」

　「這個……確實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我是覺得搭這個烤肉吃很配啦……你還是喝湯吧，還是要果汁？」

　「唔，果汁吧。」

　「好，那這個也給你。我有話要跟你說，你一邊吃一邊聽。」

　「喵？」

　「對，我都會一起說的。那……要從哪邊開始呢。」

　從最初的最初開始講吧。

　其實我一開始是不打算成為冒險者的。

　半年前剛來到這個世界，是從這裡往西南方很多的一個小村子裡，幫忙做各種雜工、然後一邊學這邊的語言。

　在我原本住的地方，是沒有魔物、也沒有冒險者這個職業的。最接近的……應該是獵人吧，靠狩獵動物為生，也有人把狩獵當成一種樂趣，不過大多數人對於一般動物是相當保護的。

　在我的眼中、角兔跟一般的兔子也沒差多少，狗頭人也不過是站著的狗而已，要殺掉這些……其實心理壓力還蠻大的。

　「咦？那為什麼後來還是當了冒險者呢？」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啊。」

　有一天、那個小村子裡突然遭受魔物入侵。我逃走了，但是其他人……

　我來這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可以說是第一個朋友的、一個叫做安琪兒的女孩死了。

　那時我才清楚地認識到女神說的話：在這裡、人可是隨隨便便就會失去生命。

　只是自保倒沒問題，但果然還是想要力量來保護身邊的人啊。雖然那時候我身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但我知道自己沒辦法承受孤獨，一定會找人跟我相伴的，無論是以什麼形式都好。

　所以我重新拿起了這個、女神特製的法杖，成為了冒險者。

　「然後又過了半年，就來到佛維斯特，遇見了你，現在我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

　「不過我還沒說完，不如說之後的才是重點。啊、你吃那個烤肉，慢慢咬應該可以吃得下去。」

　「嗯、好……」

　沒關係，一邊吃一邊聽我說就好。

　我下午去了兵營、解釋我殺死逃犯那件事情。

　我沒事、不用擔心，不過他們好像還在決定要怎麼……補償跟獎勵，之後我還會去一趟，到時候再看看情況如何。

　我會盡量讓他們不要找上你的。

　「可是、我……」

　「抱歉、最初我說要讓你遠離這些，可是沒有實現啊，沒想到森精還能那樣辨認其他同族。」

　「那些我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是要有一定年齡才會知道吧，艾格雅小姐之前說的。

　總之、等這件事都結束之後，我們要去王都。到王都之後我再考慮看看那變態長頸鹿說的話。

　也許我會在王都買棟房子，那時候會把你的腳給治好，我們就三個一起在那邊生活。

　也許我會繼續旅行，那我們就一起到世界各地去看看。當然、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也不會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

　「等一下、我想問。」

　「什麼？」

　菫一邊想象著諾亞所說的那些生活，無論是哪種、似乎都很令人嚮往。不如說、只要能跟諾亞一起，其實菫覺得怎麼樣都好。

　不過有個非常核心的問題、諾亞並沒有講到。菫把口中還沒全部咬碎的肉硬是嚥了下去，然後打斷了她的話發問了。

　「那個，麒……麒麟說的、你要幫女神的是什麼事情？為什麼危險，為什麼你要幫她？」

　她最在乎的、還是麒麟提到的「危險」兩個字。

　「那個啊。我其實是成為冒險者之後才決定要幫忙的。不過也只是幫忙，其實就像路西奈特說的，女神自己也知道那是無法達成的事情。」

　諾亞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用另一隻手指向了天空。

　「咕嘟——看到那個了嗎？那個最亮、最大的紅色星星。」

　「嗯，就是『奈鈴』嘛……怎麼了嗎？」

　「它發瘋了。」

　「發瘋？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它有一天會把所有的人類都殺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而已。」

　「誒？！」「喵？！」

　雖然已經預料到可能是什麼重大的事情了，不過菫完全沒想到規模會大到這種程度。

　所謂的危險、連麒麟都放棄的事，女神要尋求人類的協助……

　人類滅絕？

　如果換成諾亞意外的誰來講、菫大概不會認真去思考那裡面有什麼含義吧，不過如果是諾亞就不一樣了。

　菫完全信任諾亞所說的一切，而且她又是能跟女神、麒麟還有魔王這種凡人根本無法觸及的存在，甚至不用敬語就直接對話的人……從她口中說出這些話實在令人毛骨悚然，頭都開始暈了。

　不止是菫，就連布偶也震驚地看向了諾亞，不過說出這話的她反而才是最輕描淡寫的那個人。

　「嘛、也不用那麼緊張，其實是不會波及到我們的。如果奈鈴真的有一天發作了、他們是有能力聯手阻止它、或是把它破壞掉的。大概。」

　「什麼啊……這到底是……」

　「所以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交給他們處理就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女神似乎是想要讓它恢復正常、不要被破壞掉，才會找人類來幫忙。」

　「喵……喵嗚？」

　「沒有，我原本只是想報答她讓我脫離原本的世界、還有在這裡找個目標去做而已，但是、畢竟我現在有你了……菫，安心吧。」

　在菫還在仰頭看著天空中那顆、象征著這片大地的星星，心中充滿了無限的疑惑、腦袋還有點暈乎乎的時候，諾亞突然抓起了自己的左手，讓她轉頭看了過去。

　「好像有點大，之後我再找人做個更好的，現在先用這個代替吧。」

　「什……什麼？」

　「來、我給你戴上去。」

　一個小小的、金屬的環，上面嵌著一顆小小的琥珀色寶石，被套到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誒……？

　「看，我的是紫色的，是我們眼睛的顏色呢。」

　「等、等一下……」

　「我用這個跟你約定。約好了，我絕對、絕對會守護好你，也會守護好我自己的。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打算怎麼做。」

　諾亞的臉完全被頭髮遮住了，對不到她的視線。在結晶燈發出的光芒之下，只能微微看到她臉上一抹潮紅。

　菫還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這個氣氛絕對不妙。

　臉頰開始發燙，心跳瘋狂加速，腦袋變得更暈了。

　不妙啊。

　「我做好覺悟了，今生今世、我會守在你身邊，無論有誰還是什麼東西想傷害你的，我會為你挺身而出。魔物也好，森精種的王八蛋也好，還是奈鈴——如果它有一天威脅到你的話，我把它從天上打下來給你看。」

　「諾、諾亞……」

　「今生今世，我會守在你身邊，無論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我都會給你幸福、我會給你想要的生活。也許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但是我還是要，還是要……啊等等、抱歉啊，我竟然忘了……《火星》。」

　周圍的空氣突然產生了變化，一粒一粒橘紅色的光粒從黑暗中浮現，然後慢慢飄向空中。

　「啊，完了，我要說什麼……那個、額……菫，總之、你願意跟我繼續在一起嗎？」

　「笨蛋……要先問我、然後才戴戒指啦，這樣我、這樣我不就……笨蛋……」

　「誒誒、對齁，還是怎麼辦，我重頭再、」

　啾——

　「都是酒味……我願意啦，不然我能怎麼辦。」

　「誒，菫、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親我對不對，再一次。」

　「不要啦，嗚嗚……哪有這種的……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然後你還突襲我……還喝酒！拿來！」

　「等、等一下，不要一次喝那麼多……」

　「這東西有什麼好喝的，給我全部拿來！」

　「喂，長頸鹿說不要喝太多的，等、等一下，你醉了是不是，你該不會剛剛就醉了吧？」

　「什麼，你才醉了，喝什麼酒……」

　「小心啊、那是玻璃瓶，喂、好了停下了，我先抱你回房間。」

　「回房間？那先整理一下吧……」

　「不用了，誒誒誒、別拿那個，我的天哪……」

　◇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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