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夜 影子

    庭审结束了,判决是死刑缓刑。律师自觉已经尽力,但这被告从头到尾就没配合过,一直沉默不语,全程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


  而且,他毕竟杀了自己的养母。这个结果已经算好了。


  律师打算赶紧办完剩下的手续,然后回家喝杯热茶。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再去见被告最后一面。


  律师进入看守所的单间。被告,或者说囚犯和过去一样缩在角落,用毛毯将自己层层裹住。律师敲了敲墙。


  「我来了。有什么事?我们只能谈15分钟。」


  囚徒从毛毯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他的视线既没有落在律师身上,也没有落在房间的摆设上,而是投向了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气。


  律师被他的怪异行径搞得有些发毛。他走近囚徒,向他打了个响指。


  「是你叫我来的吧?还有什么事?」


  囚徒收回警惕的目光。他紧紧盯着律师的眼睛,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


  「请你去我家里。到我的床下,给那里拍张照。」


  律师又想起了案件的经过。囚徒用餐刀刺入了养母的喉咙,把那个可怜的女人用黑胶带裹成了木乃伊,塞到自己的床下。直到尸水渗透屋顶,滴落到楼下住户的床上时,她才得以安葬。


  「警察已经搜过那里,不剩什么东西了。我也见过,那里只有灰尘。」


  「不,那只是你们没注意看,它就藏在灰尘之中。」


  「……它是什么?」


  「毛。黑色的、蜷曲的毛发。」


  为客户办点小事并不稀奇。但是,律师的直觉让他不要掺和这件事。


  「我不能答应,这与案件无关。」


  「与案件有关。如果,如果你真在那里发现了它,那我就……我就不是凶手。」


  「你是要告发别人?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们不会相信。我这就将所有,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


  那天,我在十一点零五分到家。我尽可能放轻动作,但还是惊醒了她。我听见她从床上起来,听见轮椅的声音。


  接着,那团肉山出现在卧室门口,坐在快被她压扁的轮椅上,笑着向我打招呼。


  「孩子,你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太辛苦啦。」


  我忍住恶心,努力摆出微笑,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靠近她发臭的身体。她努力伸出肥而短的双臂,看得出是想给我一个拥抱。


  我抱住她,说:


  「加班而已。您应该早点睡,不必等我的。今天还好吗?」


  「你好我就好。我今天感觉非常有精神,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按时吃药了吗?」


  她没有回话,眼神也忽然漂移起来。我几乎是立刻怒不可遏,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情绪,轻飘飘地说:


  「没事的。现在也来得及,我再给您冲一副。」


  「我真的感觉很棒。要不要停一天?你看,我……我不希望再胖下去了。」


  她几乎是在祈求,听起来柔柔弱弱,逆来顺受。


  看她这幅不明事理的样子,我心头的火烧的更烈。她真不知道自己得了重病?真的不知道这点副作用根本不算什么?真的觉得自己瘦下来几斤肉就能变美,变好看?


  她何时能为我着想一点?


  「健康最重要。您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妈妈。来,咱们先回房。」


  她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我推着她走进卧房,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


  床单的中央黄了一大片,还粘上了一些棕黄色的固体。她乱洒了很多花露水,只把屋内的味道弄得更令人恶心。


  「对,对不起……但这个真不是我做的。我一回到房间,就发现……」


  她的道歉和狡辩几乎击垮了我的理智。我咬牙切齿地说:


  「没事的。您当年不也是这么带大我的吗。您先去我房间睡吧,我把这处理一下。」


  她点点头,推着那吱呀乱叫的轮椅,离开了卧房。


  煎药。工作。屎尿。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永远没法逃脱的囚笼。周围尽是些自私自利的混球,但我会尽自己的责任。


  我去厨房给她备好药,看着她喝下,入睡。我回到卧室,抽出那张肮脏的床单,提着它,走到卫生间门口。这时,我才发现卫生间的灯没关好,门也半掩着,漏出一丝亮光。


  然后,一张奇怪的脸忽然出现在缝隙中,微笑了一下,接着闪了回去。


  我惊得动弹不得。那不是人的脸,却有着人的眼睛和嘴。它浑身都是棕色的绒毛,和我身高相仿,好像是一只野兽,眼睛却异常有神。


  我犹豫了一会,打开了门,没有见到怪物,却闻到了和被单上如出一辙的恶臭。整个盥洗室都被涂满了屎和尿。这些污渍并不是随便涂的,它们是颜料,写着同一个字:「杀」。


  它去了哪里?它那么高大?怎么躲得了?


  我扔下被单,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后,但只看见一地棕色的毛发。我打开浴室的帘子,它也不在那里。


  我开始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我走到洗手台前,拿起抹布,想要先擦下镜子上的污渍。但当我抹掉一截后,忽然发现它就站在镜子的另一侧,与我四目相对,笑得自然而幸福。


  异常的景象只存续了片刻。我清理干净房间,惴惴不安地走到卧室。妈妈或许没说谎,真的是那个怪物在床上留下了屎尿?


  第二天,我到家时,母亲正面色铁青地坐在客厅里。她吓坏了,一见到我回来,立刻开心地扭着轮椅走了上来。


  今天她比以往更难闻了。我抱住她,说:


  「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这头肥猪过了很久才肯放开我。她面带惊恐地说:


  「有别人进了我们家。我午睡醒来,听见有人在门外走路,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就叫你的名字,但外面那个人不回话。我有点害怕,想给你打电话,但网线和电话线全被剪短了。


  我……我赶紧把门锁上了。那个人几乎是下一刻就开始用什么东西砸卧室的门。要不是邻居及时赶到……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马上报警。您先回卧室吧。」


  妈妈转着轮椅,向卧室走去。


  我开始思考这个入侵者的身份。我们家的钥匙只有我和妈妈有,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究竟是什么人进来了?


  我拿起移动手机,准备向警方报警。可是,那个怪物的脸忽然出现在了厨房的门边。我大吃一惊,忙冲到厨房去,想要将灯打开,看清它的位置;但却发现厨房的灯怎样都打不开。


  我的心跳得越发急促。我慌张地拔出刀具柜中的餐刀,紧张地巡视着周围。


  接着,我又看见了它。不过,它并不在厨房,而是出现在了妈妈的卧室中。妈妈似乎没有察觉到它,就那么径直进入了卧房。


  我大脑一空,不再考虑什么,举着餐刀,冲入卧房。


  ……


  「然后呢?它在那里吗?」


  「不在。只有我母亲的尸体在那里。我看着现场,知道如果出了事,自己一定会被第一个怀疑,只好先将母亲藏起来。」


  律师盯着眼前的囚徒。对方的表情非常认真,完全没有说谎的意思。于是,他说:


  「你知道吗?你家的公寓走廊有监控。」


  「这我知道。但它一定没拍下那个怪物。」


  「的确。不过,它拍到了别的东西。在你母亲遇害的那天中午,也就是她发现有人闯入家里的那天,那个监控拍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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